候三人遠去,雪雁上來收拾好茶盞,端著托盤出去了,房中便靜寂下來,隻剩下黛玉、紫鵑兩人。
紫鵑回過身子,看著盈盈而立的黛玉,躊躇良久,終於還是開口道:“姑娘,我知道你很關心二姑娘,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該跟寶玉生氣。”
歎息一聲,眉目間浮現出一抹深濃的憂色,咬唇續道:“經曆過今兒個的事情,寶玉心中必定有氣,寶姑娘那邊,卻是拚命送東西,順和他的心意,兩相一比較,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一抹淺笑浮上唇畔,黛玉臉色平靜,淡淡道:“聽紫鵑之言,似乎很在意寶玉了?”
紫鵑怔了一下,方答道:“我的心意,姑娘難道不明白嗎?我是在為姑娘著想,眼見著姑娘年紀越來越大,自然該為將來打算。”
這番話含蓄婉轉,點到即止,然而蘊含在話語中的意味,卻是一聽便能明了。
黛玉並不答話,隻目不轉睛地凝睇著她,唇邊含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天邊一吹即散的浮雲一般。
在她的注視下,紫鵑低下眼眸,臉頰上不禁泛出胭色的霞痕,聲音漸漸低下來:“這兩天姑娘一直在二姑娘憂心,想必除了同情她之外,還存了一份自憐自歎,依我說,姑娘不必想太遠,還是放寬心,保養自己的身子罷。老太太素來疼愛姑娘,眼前又有現成的人選,隻要今後姑娘多多留心,在太太跟前也仔細一些,姑娘的終生,必定不會沒著落,也一定會比二姑娘強很多。”
自黛玉來到這兒,她便寸步不離地陪在身邊,情誼深厚,對黛玉的終生大事,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而一直以來,她都看得出來,眼前的黛玉,與家裏的寶玉,自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兩人的情誼,與別人有著天壤之別。
如是,便時常想,倘若這兩個人能成緣,該有多好呀。
到時候,依照自己與黛玉之間的情誼,依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必定會留下自己,長長久久地服侍左右,相攜一生,成為一段人間美事。
黛玉默了許久,合上雙眼,一字字地道:“今天就算了,今後,這樣的話,別在我跟前提了,也不要再說了。”
吳儂軟語,娓娓道來,語意縹緲若輕煙,卻有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以及看透世情之後的風輕雲淡。
聞言紫鵑一臉錯愕,自己向來聰慧體貼,被黛玉當成親如姐妹的知心人,與黛玉的關係,比起從林家帶來的雪雁還要親近很多,隻是,到了如今,她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很了解這個女子。
皺一皺眉,紫鵑抬起頭來,定定凝望著黛玉,出聲道:“姑娘何出此言?”
黛玉輕抬柔荑,挽一挽鬢邊落發,聲音中帶著幾許歎息,幾許釋然:“一葉落而知秋,經風雨而醒悟,本是人間至理,這半年來,府裏發生了多少事情,我嘴上不說,心裏卻是一清二楚,這兒終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的好。”
她一直都知道,府裏上下,閑言碎語從未斷過,總說自己孤身而來,一紙一草皆是賈家所出,占了莫大的便宜。
她素來都明白,二舅母很不喜歡自己,總覺得自己勾引壞了寶玉,使得寶玉常膩在深閨,毫無作為。
歎一聲,事實當真如此麼?
在蘇州,自己家是名門望族,雖然祖上素來清廉,但因有幾代的累積,家境是極殷實的,雖然稱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有不少財富積蓄。
當年父親病重時,一切事宜皆是賈璉料理,自個兒雖然不理俗事,卻也知道父親將林家財產盡數托付,為的,不過是讓賈家盡心照看自己,不讓自己受委屈。
而她也知道,因為要修建省親別墅,隻剩下一個空架子的賈家,已經悄悄地,將這筆銀子挪用,花得所剩無幾。
這些年,她一直沒有開口過問,不僅僅是因自己並非熱衷富貴之輩,還因為自己生性重情,賈府之人,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眷,無論如何,都要留一份體麵才是。
沒想到,自己這般隱忍不發,換來的,卻是舅母的白眼,和漫天的輕視、冷漠、流言。
其實,隻要是明眼人,都應該看得出來,以寶玉的性情,想來,即便自己沒來這兒,亦是隻能在侯門的庇護下,與女孩兒一起吟詩作畫、說笑玩耍,過著不理世俗、安享富貴的清閑日子吧?
自己本是清白無辜之人,卻被牽扯進來,承受勾引寶玉的罪名,到頭來,卻是百口莫辯,有冤無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