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襲人終於抬起頭來,卻並不看黛玉,隻望向寶玉,細聲細氣地道:“二爺,林姑娘身子向來虛弱,不如我們回怡紅院,讓林姑娘休息罷。”
聽了這話,寶玉終於回過神來,瞧了她一眼,皺眉道:“這樣冷的天,你怎麼跪在地上了?”
襲人心底想要的,正是這句話,如今終於如願,眼波斜斜一動,瞬間便迸出深濃的哀婉之色,低低答道:“原是奴婢冒犯了林姑娘,才一直跪在這裏,給林姑娘賠禮。”
說到這裏,便向黛玉拜了一拜,含著淚水道:“奴婢明白自己身份低微,這些年來,一直小心謹慎,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但如今林姑娘既說奴婢錯了,那必定是奴婢的過錯,奴婢也不敢再說什麼,隻求林姑娘大人大量,原諒奴婢罷。”
她這般委委屈屈,哀哀切切,無非是在暗諷黛玉小肚雞腸、喜怒無常,更有求取寶玉憐惜的意思,黛玉看在眼裏,不由越發厭煩,差點沒吐出來。
拂一拂袖,黛玉丹唇輕啟,唇角劃出冷冽的弧度,聲音亦清涼得沒有半點感情:“罷了,襲人姑娘,你也別裝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兒,隻適合擺給你們二爺瞧,至於我,還是免了罷,沒的讓我心煩,何況,下跪什麼的,原是你自己要跪的,與我有什麼相幹?難道還要我好言好語地求你這丫頭,讓你別下跪不成?”
聽了這番話,襲人呆若木雞,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隻得呆呆跪在原地,低垂著眉眼,咬唇不語。
黛玉冷然一笑,也不在意,隻轉頭瞧著寶玉,眸光淡淡,一字字地道:“二哥哥,我知道,此刻你看著襲人的模樣,心裏必定憐愛得很,這些我一點都不想管,我隻想告訴你,剛才你這個好丫頭說,你時常來我這瀟湘館,有礙你的清譽,這話當真是好笑極了,好歹我是女孩兒,清白名譽,本就比性命還重要,怎麼如今竟是我妨礙了你的名聲?難不成,竟是我不顧廉恥,常日拉著你,求你來這兒的麼?”
因之前黛玉言語冷淡、神情決絕,寶玉正有些心煩意亂,如今又聽了這話,更覺得不自在,心裏對襲人的憐惜之意不覺淡了下來。
皺一皺眉,寶玉滿心不悅,向襲人道:“我與林姑娘說話,哪裏輪得到你插嘴了?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至於其他的,你還是少操心罷。”
聞言襲人更是委屈,眼中不由滴下淚來,卻見寶玉神色淡然,眉間含愁,與往日的溫柔模樣迥然不同,便不敢再說什麼,呆了良久,方哀切地道:“二爺的話,奴婢記住了。”
寶玉點了點頭,這才罷了,回身看向黛玉,神色轉柔,陪笑道:“剛才那些話,原是襲人胡說八道的,妹妹別與她一般見識,至於我與妹妹,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自然比其他人親密一些,便是如今,再時常在一起聚一聚,也沒有什麼。”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唇邊的笑意愈柔,接著道:“妹妹心裏的顧慮,我終於明白了,原來妹妹不是故意與我生分,而是不願聽人閑話,既是這樣,倘若以後底下的人再胡說八道,讓妹妹覺得不舒服,不妨告訴我一聲,我去回了老太太和鳳姐姐,管教管教那些人,也就是了。”
眼見到了這樣的時刻,寶玉依舊懵懂無知,依舊想著要依靠其他人,黛玉不由有些無話可說,緩緩合上眼睛,冷笑道:“雖然世人常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是,這個地方,本就不是那麼黑白分明的,我寧願再不與表哥相交,也不願聽到半句閑言,至於告密的事情,我卻是做不來的,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說到這裏,便睜開眼睛,看向寶玉的目光疏離而冰冷,如凝結了寒霜冰雪一般,泠然道:“也罷,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也不必再客套了,我本就是個愛清淨的人,不喜與人交結,今後,二哥哥不必再來我這裏了,若是有話,盡管向寶姐姐說去,反正她也時常閑著,你們聚在一起,正合適呢。”
聽了這番話,寶玉更是震驚,艱難地張了張嘴,愕然道:“妹妹這是什麼話?以前,但凡我與寶姐姐走近一些,妹妹便要發脾氣,如今怎麼還主動勸我與寶姐姐親近?以前,無論我說什麼,妹妹都很高興,都很有興趣聽,怎麼如今竟這般不耐煩?”
牽住黛玉的衣袖,一臉哀求之意,接著道:“可是我曾說過什麼話,得罪了妹妹?既是這樣,妹妹不如直說了罷,我一定改過來,讓妹妹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