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府眾姊妹一同,步到二門,送迎春上轎,見迎春嬌弱的身影漸漸遠去,隱沒在視線裏,自是各有一番心緒,無精打采地敘了幾句話,便各自散了。
轉回廊,移蓮步,黛玉攜著雪雁,折回大觀園,自菊叢中徐緩穿行,不時駐足,賞看秋日盛景。
兩人遊逛半晌,見黛玉久久不語,雪雁以為她心情鬱鬱,心中暗自歎息,躊躇了一會兒,終於啟唇道:“我知道,姑娘與二姑娘感情好,見不得她受苦,隻是,人各有命,奈何不得的,姑娘自己的身子又向來單薄,不可憂思過甚,不如還是想寬些,不要太過擔心。”
聽了她的話,黛玉眉色悠然,丹唇輕抿,噙了一縷清清淺淺的笑紋,搖頭道:“你不必說這樣的話,是雪雁你自己想多了,至於我,並沒有憂思什麼,相反,我如今的心情,已經靜如秋水。”
雪雁一臉錯愕,怔怔瞧著黛玉,不解地道:“姑娘這番話,我不太明白,不知姑娘到底是什麼意思?”
黛玉輕抬柔荑,折了一朵菊花在手,恬然道:“對於二姐姐,我可以做的,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後的路,要怎麼走,不是我能左右的,而是該由二姐姐自己作主,自己決定才是,這些道理,我心裏都清楚得很,又何必對此念念不忘?”
吳儂軟語,娓娓道來,清美的容顏,仿佛開在深穀的曼曼青蘭,透著雲淡風輕的從容,美到了極致,也淡到了極致。
聽了這番話,雪雁這才明白過來,徐緩抬起頭來,定定看著黛玉,心中無限感慨。
原來,在這世上,竟存在著這麼與眾不同的女子呀。
無論身處何地,無論受到何種冷待,這個女子,都會以真情待人,純真如水,也願意協助姊妹,雪中送炭,不計得失,不求回報,當真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與其同時,在她身上,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風采,悠遊於紅塵之外,不染半點塵埃。
對於世俗之事,她總是進退從容,有著一派我行我素的孤傲,偏又冷傲得真實自然,毫不造作。
唯有這樣的女子,方才配得上大家閨秀的稱呼罷?
心中這樣想,雪雁便輕歎一聲,感慨道:“我一直以為,自己隨在姑娘身邊多年,對於姑娘的性情,應該是一清二楚的,可是,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知道,其實,我並不太了解姑娘,想來,像姑娘這樣的女子,應是絕世僅有的。”
黛玉淡淡一笑,輕撫手上的菊花,徐聲道:“你這話未免太過了些,我隻是覺得,自己本也隻是一介女子,豈能左右世事?不過是看不慣的時候,盡一盡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雪雁聽得連連點頭,含了一抹笑意,敬服地道:“每次與姑娘談話,姑娘都有與眾不同的見解,讓雪雁耳目一新,實在厲害。”
話音剛落,卻聽得寶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隨風徐緩傳來,帶著溫柔之意:“林妹妹,你稍等。”
黛玉不由生出不悅之情,卻因自己身在人來人往的大觀園,不得不立定腳步,周旋一番。
不過須臾功夫,寶玉便踏著步子,匆匆行近前來,笑嘻嘻地道:“原來妹妹在遊園呀,當真好興致。”
經曆了一場紛爭,這個少年的態度依舊如昔,沒有半點改變,黛玉心頭不由有無語之感,便隻看了他一眼,略微點頭,淡淡應了一聲。
隨在寶玉身後的紫鵑走上前來,斂起衣襟,行了一禮,輕輕道:“見過姑娘。”
黛玉頷首示意,抬手讓她起來,因這是紫鵑離開瀟湘館後,黛玉第一次見到她,便多打量了兩眼,見她容顏依舊嬌麗,妝容卻比之前精致了許多,顯然是進了怡紅院,見了一眾姿色出眾的丫鬟,存了爭強好勝之心。
見紫鵑變了許多,黛玉淡淡揚唇,心裏並不怎麼在意,隻一笑了之。
這時寶玉歎了一口氣,語含悲傷之意:“二姐姐剛回來幾天,如今又走了,也不知她將來的日子會怎麼樣,真讓人擔心,真希望她回去之後,孫家姐夫能善待她,讓她過幾天安生日子。”
看著他這副哀哀切切的模樣,黛玉唇邊的笑意微微收斂,淡聲道:“罷了,這樣的話,你還是少說吧,二姐姐在家時,你置之不理,到了如今,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有什麼用?”
寶玉一滯,臉有尷尬之色,默了半日,方道:“我原是知道,妹妹心裏很在意二姐姐,才說這樣的話,盼著能讓妹妹安心,妹妹何必出言諷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