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1 / 3)

王夫人料不到黛玉竟會開口反駁,出言又這般鋒利,愕了一下,才分辯道:“這可真是大姑娘自己多心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哪裏是在影射大姑娘了?”

黛玉微揚丹唇,鬢角垂下的流蘇珠釵泛出清冷光澤,聲音亦清淩淩的,沒有半點溫度:“舅母本心如何,隻有二舅母自己知道,至於我,原是因為聽到模棱兩可的話,心裏覺得難受,才出言辯解。”

說到這裏,凝眸看了王夫人一眼,眉目清明,旋即悠然加了一句:“倘若當真是我多心了,還請二舅母見諒。”

她這番話,說得淡漠從容,卻並無半點失儀,讓人挑不出錯處,王夫人籠著手,一臉尷尬,一時倒也想不出該如何應答。

見氣氛凝滯,襲人忖度須臾,行上來道:“素日裏府裏常讚林姑娘口齒清楚,能說會道,今兒個可有幸見識到了。”

抬頭斜睨著黛玉,淡笑出聲,隨即話語一轉:“隻是,襲人竊以為,太太到底是長輩,太太有什麼話,林姑娘安靜聽著,才算合規矩呢。”

聽了這話,王夫人臉色即刻好轉,看向襲人的目光裏便帶了讚許之色,心中也越發喜歡起這個早已選定的姨娘。

黛玉卻是揚唇冷笑,挑眉道:“襲人姑娘竟跟我說起規矩了,我倒想問一聲,何為規矩?”

一麵說,一麵回身看向襲人,隨即冷冷道:“我原也知道,你在這府裏,是極有臉麵的丫鬟,但無論如何,你與我,到底地位不同,身份有別,我與舅母說話,你卻無端插嘴,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規矩了?這樣新奇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可算長見識了。”

聽了這番話,襲人惱恨異常,卻到底還是顧念黛玉的身份,忍氣吞聲地低下頭,不敢出言反駁。

黛玉冷眼看著她,本不願點破她施策算計紫鵑之事,但經她出來打岔,心中且驚且怒,哪裏還肯留半點情麵?

抬手理了理衣襟,黛玉眉色悠然,慢條斯理地道:“規矩不規矩的,暫且不論,我倒想問襲人姑娘一聲,表哥明明安好,剛才姑娘去二舅母那邊報訊,卻說表哥身子不舒服,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得黛玉三言兩語,便將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說的又是至關重要的事情,襲人更是不忿,瞪大眼睛看著黛玉,眸底閃過一抹幽光,灼熱如火,心急如焚之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辯駁。

她的神情,黛玉都看在眼裏,卻依舊半分不讓,如水的眼波輕輕從俯伏在地的紫鵑身上飄過,聲如珠玉輕擊,卻冷冽如冰雪:“是襲姑娘自己服侍不周,沒留意表哥的境況,還是,內中另有玄機?”

她這番話,說得已經極其分明,加上紫鵑畢竟隨在黛玉身邊多年,心智絕非尋常丫鬟可比,聽到這裏,對事情的始末,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冷笑一聲,紫鵑霍然抬起頭來,看向襲人的目光中,迸出毫不掩飾的怒氣嫉恨,徑直道:“今兒個的事情,我可算明白了。”

“你這般用盡心思,不過是看我不順眼,想將我從這裏攆出去,居心真是又狠又毒。”

細白的牙齒在唇上緊緊一咬,似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淩然道:“既然你如此無情無義,休怪我將你的事情抖出來,也好叫太太評理,看一看到底是誰與寶玉有私情。”

聽了紫鵑口無遮攔的話,襲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臉上亦泛出蒼白之色,雖然依舊強作鎮定,聲音中卻有著不易察覺的顫動:“紫鵑妹子這話,我不太明白。”

紫鵑柳眉倒豎,冷笑道:“不明白嗎?等我說完了,襲人姑娘自然就清楚了。”

見她神色這般冷淡,隱約又有信心十足之意,襲人不覺心有懼意,也不及細想,便轉頭看向王夫人,哀哀道:“紫鵑與二爺胡鬧,太太是親眼看到的,如今她無法自清,竟然想來攀扯奴婢,真是讓人氣惱。”

說到這裏,聲音漸次低了幾分,卻越發恭順哀婉:“奴婢自六歲進賈府,這些年來,一直謹慎小心,不敢行差踏錯,奴婢的性情,太太也是深知的,還請太太明察秋毫,勿要聽信紫鵑胡說八道。”

王夫人素來看重她,聽了這番話,眼角露出一點憫意,正要開口應允時,紫鵑已經冷笑出聲,忿忿道:“倘若襲人姑娘當真問心無愧,何必說這些矯情話?至於我是否在胡說攀扯,候太太聽完之後,自有公斷。”

說到這裏,便看向王夫人,臉上再無遲疑之色,斷然道:“這些年來,太太一直厚待襲人,無非是覺得她這人殷情小心,是一等一的好丫鬟,所以才抬舉她,年初便傳出話來,將來要將她收在二爺房中,讓她體體麵麵地當姨娘。”

“太太的用心,自然是極好的,可是,想來太太不知,早在四年前,她便與寶玉有私,堂而皇之地當了不掛名的姨娘。”

寶玉、襲人兩人,有雲雨之情,雖然十分隱蔽,但因關注寶玉之人眾多,早已被底下的丫鬟察覺,傳得沸沸揚揚,不過是顧念兩人的體麵,又知道王夫人待襲人與眾不同,府中眾人才心照不宣,並未傳到王夫人耳中。

如今,這樣的驚天秘事,驀然被紫鵑宣之於眾,不啻於一顆石頭投入湖水,激起層層漣漪,再也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