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1 / 3)

見自己溫言細語,黛玉依舊冷漠如冰,王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冷笑出聲,幾近刺耳,胸口更是起伏不定,含著怒氣道:“娘娘這般用心幫你籌劃,你卻說出這種話來,怎麼對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

黛玉不以為意,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笑紋,沉聲道:“一片苦心麼?隻怕是一片私心吧?我不信元妃娘娘做這樣的安排,不是為了她自己。”

目光從王夫人身上流轉而過,眉眼間的清傲之色絲毫不減,一字字地道:“罷了,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倦了,倒是想提醒舅母一聲,有一件事情,舅母似乎忘了,我雖然寄住在賈家,卻是林家之女,我的未來,我的終生,豈能由賈家人掌控?倘若你們想將我當作棋子,謀算利益,那就打錯主意了。”

聽了這番話,王夫人更是惱怒不已,抬眼迫視黛玉,雙目一瞬也不瞬,語意寒涼而森然,如能噬人一般:“你姓林不假,可是,你似乎也忘了一件事情,讓你進宮的意思,是娘娘定下來的,憑你一介民女的身份,似乎還沒有資格反對吧?”

聽得她這般厚顏無恥,黛玉唇角露出冷冽的弧度,斜斜睨她一眼,拂袖道:“聽二舅母這意思,竟是要以勢壓人了?”

因白天聽過元妃的一番分析,王夫人鐵了心要讓黛玉進宮,以助元妃一臂之力,聽了這話,便也冷笑道:“是又如何?雖然你是大家閨秀,但你不要忘了,你們林家早已經落敗,難道你以為,還會有什麼人會替你這個孤女出頭嗎?

冰冷蕭索的話語,一點一點落入耳中,黛玉腦中轟然一響,平靜無波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難受,同時有濃烈的酸楚悲傷湧現出來,止也止不住。

人心之恐怖,竟至於此麼?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眼前的二舅母,對自己是極厭惡的,卻一直沒有預料到,有朝一日,二舅母會為了私心,毅然將與世無爭的自己,推進詭譎莫測、爾虞我詐的宮闈。

如此冷漠無情,如此肆無忌憚。

——然而,偏偏讓她說中了。

是的,她是一個失去父母的孤女,她所在的這個地方,人人奉高踩低,人人熱衷富貴,她的身邊,空空落落,寂寥淒冷,無人可依,無人能依。

悲涼如斯,淒苦如斯。

賈母雖惱之前黛玉冷語相向,如今見她臉色煞白、神情恍然,卻也不禁心中一軟,遂放低了聲音,笑言道:“因娘娘點名要你過去,你二舅母心中急切,盼著能夠辦好這件事,說話不免莽撞了些,你別放在心上。”

黛玉不語,恍若未聞一般,清澈如水的雙眸似被秋霜覆蓋,心頭有茫然未可知的恐懼襲來,隻覺得心灰意冷,難以自持。

紅塵中,紅顏本如花,飄搖在歲月的長河裏,苦苦尋一條生存之路,冷暖自知。

文采斐然又如何?心性堅決又如何?在淡薄冷漠的親情下,她終究隻是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抵不過風雨的侵襲,逃不開命運的安排。

正痛不可擋之際,聽得探春在耳邊道:“林姐姐性情清高,目下無塵,我是知道的,隻是,皇上這個人,豈是其他凡夫俗子可比的?能夠與天底下最尊貴之人見一麵,也算三生有幸,更勿論娘娘還打算安排我們與皇上親近。”

她說到這裏,聲音略低了幾分,隱約透出幾許期盼,幾許歡喜,又略帶了一點嬌羞:“機緣這樣難得,林姐姐還是細細思量,再做決斷罷。”

聽得探春出言相勸,賈母自是滿意,朝她讚許一笑,方回身來看黛玉,親切地道:“你與探春一向談得來,雖然不是親姊妹,卻也差不了多少,事情又涉及到她,如今她這些話,你也該聽一聽才是。”

說著,便握緊黛玉的手,似握住一顆珍寶一般,臉上湧起潮水一般的感傷,歎息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原也不必遮三掩四,這些年,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我心裏極疼愛你,哪裏舍得讓你離開?隻是,我也想過了,娘娘的懿旨,本是違逆不得的,何況,你才色樣樣都是好的,若是進了宮,一定能得皇上的青睞,將來的榮華富貴,不想可知了,如此,比起你留在這裏,或是獨自出去過日子,豈不是要強得多?便是你娘親泉下有知,也會極欣慰的。”

說著,便拍了拍黛玉的手,眉梢眼角笑如春風,隨即道:“好玉兒,我這樣為你著想,你也該領情才是。”

黛玉聽得頭痛欲裂,幾乎要嘔出血來,過了許久,方咬著唇道:“老太太這番話,說得可真是冠冕堂皇,然而到底意圖如何,卻是眾所皆知的,不過是想保住賈家的富貴罷了。”

說到這裏,抬眸看賈母一眼,目光中有著冰雪的味道,冷然道:“上一次我便告訴過老太太,不要再拿娘親說事,老太太偏偏不聽,既是這樣,老太太不妨想一想,倘若娘親泉下有知,不知會不會為我悲哀。”

她這番話,說得冷淡而直接,賈母不由一噎,竟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一時房中陷入一片冷寂的沉默中,偶爾聽得風掃過枯葉,沙沙作響,一彎下弦月懸在天際,昏暗的月光透過窗欞,傾瀉在地上,落下一片淒清。

時間如被寒氣凝住一般,過得格外緩慢,黛玉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心中卻是百轉再千回,沒有片刻安寧。

往事襲來,似要將人吞沒,不禁想起十年前,她初進賈府的那一日,那時是初秋時節,天空高遠浩廣,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如同她的心境一般。

是的,那時的她,雖然言行謹慎,步步留意,但對於前路,卻並沒有覺得惴惴不安,因為她覺得,有外祖母這個親眷在,應是一切安好。

到如今,那樣單純的心思,到底都給辜負了,寸寸成灰,不留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