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方柳的父母仍然坐在沙發上,顯然特意在等她歸來。他們仿佛形成了統一戰線,隻差派代表發言,而這個發言任務,交給方先生完成。
“恬心,”方先生叫著女兒小名,“我和你媽有話和你說。”方柳依言坐下。方柳父親所說的話,不過是剛才江容跟她講的,隻是講話多了些技巧,先是說江容如何儀表堂堂,舉止得體,然後才說到建議他們談幾年再論及婚嫁。方柳低著頭,默不作聲,算是認同父親所言。接著令方柳想不到的是,他父親提到了龍泉。說龍泉最近從國外留學回來,他爸媽邀請他們明天去他家吃飯。
方柳和龍泉自小一起長大,在兩人情竇初開時期,確實互相有那麼一點情愫,可是這有若星星之火的情愫,因為龍泉出國念高中,砰然中斷。那時候,方柳還為此傷心過一段時間。但少年的憂愁來得快去得也快,盡管方柳曾經熾熱地思念龍泉,但少女的羞澀讓她裹足不前,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又讓這份沸騰的愛情慢慢冷卻,等到龍泉後來寒暑假回國,她見到龍泉已經沒有一點異樣,隻當是少年時期做過的一場夢罷了。後來方柳在大學也談了幾個男朋友,她對這些男孩子的感情就像一陣風,愛得時候纏綿緋側,不愛起來,象川劇裏的變臉,說變就變。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其實她的戀愛全憑感覺。沒有感覺,愛情就是一句空話。而感覺又是虛之又虛,玄之又玄的東西,它就象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一樣,自己也拿不準什麼時候,說來就來,悴不及防,唯一能確定的是,感覺稍瞬即逝,除了緊緊抓住它,別無他法。在她為數不多的幾次戀情中,最長為一年,最短隻有一個月。戀愛的時候,對這些男孩子的感情,她是真得不能再真,不愛的時候,她就象喝了忘情水一般,任對方如何挽留也無濟於事。方柳的性情與容貌,以及富家出身的那種淡然與落落大方的氣質,讓她總是享受到被人追求的快樂。但越是這樣,她越對那些庸俗的追求者看都不看一眼,反而富有挑戰精神地對那些看上去對她無動於衷的男人發起進攻,當她攻破一個個碉堡,她內心的快樂已不能用十分、特別等常規的形容詞來形容,那就象是藝術家創作完一幅作品,精神得到極大愉悅,五官得到極大舒展。若是有她攻破不了的碉堡,那更加激起她的好勝心,非得到不可的念頭更加激發她動用各種手段,直至把那個人的心俘獲為止。而各種手段,包括的當然是女孩子們常動用的,凡是正常健全的女性總會不自覺把這些武器,對準那些中意的男人。比如一個似笑非笑的媚眼,比如一場體貼關心的談話,比如一次偶爾的肌膚碰撞。然而,最高級的武器,還是自殺式襲擊。很少有男人能抵擋這種重型武器,而這種武器也是女孩子們萬不得已才出手。方柳從曆次的情感戰場中,已經能熟練運用這些武器。以至於她一看到中意的男人,立刻就可以判斷出哪種武器應該出手,哪種武器沒有作用。比如對待江容這樣一個帶有憂鬱氣質心有所屬的男人,方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殺式武器。她看出這個男人正陷入一場情感漩渦,她的出現正當其時,但是常規武器顯然發揮不了作用,對於這樣一個長情的男人,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把性,柔情,軟弱打包在一塊。事實證明,方柳的策略是對的。江容在方柳的陣陣攻擊下,毫無防備,亂了陣腳,再加上母親逝世和股市腰斬等影響,他對方柳的感情已從普通級上升到貴賓級,而方柳這邊,由於付出的多,對江容的感情也非對以往任何一位男友,她是真心想要和江容結成夫妻,至少現在的她是真心。江容與她所有前任男友不同的是,他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那種憂鬱氣質,這正契合了她與生俱來的母性精神,想要把她滿得快要灑出來的愛心澆灌在江容幹涸的心田上。他們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唯一讓他們擔心的是,這種取與舍早晚有一天會被打破平衡。大多數時候,他們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正象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他們不相信愛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逝殆盡,他們從早到晚想念著戀人的一眸一笑,他們每次約會內心都澎湃不已,他們緊緊地貼著身子,隻盼彼此是個連體人般生活在一起。此時的方柳,江容就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裏隻有江容。江容開心,她就歡快得象隻早起的喜鵲,江容憂傷,她就開始哀歎命運的不公人生的無常。
但是,誰又能預知命運背後隱藏的巨大轉盤如何運轉?盡管江容與方柳的感情與日俱增,如膠似漆,一場看上去稀鬆平常的飯局讓這一切開始有了轉向。這場飯局的參與者,包括方柳一家和龍泉一家。方柳的父親方世玉與龍泉的父親龍騰雲都是實幹家。方世玉做運動服裝品牌,從一個小作坊開始,如今已是一家有著營業額上億元的上市公司。龍騰雲開房地產公司,近十幾年的房地產業的迅猛發展,讓龍騰雲成為X城除了********之外最為風光的人物。坐在裝修得極為雅致的包間,兩個平時稱兄道弟的江湖老手位置似乎有些變化。變化的來源是方世玉公司正處於轉型期,他急於尋求龍騰雲的支持,不管是資金還是人脈。因此,言語之間,方世玉聲音是比龍騰雲聲音更低一個音階的。而兩邊的太太也是如此,方太太一個勁地恭維龍太太今天的服飾如何漂亮,作出饒有興趣的姿態詢問在哪裏購得。那龍太太是龍騰雲的第二任太太,比龍騰雲小二十歲,今年四十歲,看上去卻是三十歲的樣子。龍太太以前在商場裏賣衣服,學識素質比方太太低不止一個檔次,但是嫁給龍騰雲後,如雞變鳳凰般,雖是鳳凰外表,作派還是雞。龍太太被談起衣服,便擺龍門陣一般顧自說開了去。對於別的話題她不敢有發言權,但是論起衣服,論起當前流行的服裝趨勢,她熟悉得象是翻自家的本子一樣,把她每日裏得來的穿衣打扮知識賣弄了一通。於是場麵就變成這樣:方太太說一句話,龍太太說一百句。而方太太也還樂意,因為她素來是個傾聽者,相比起說話,她更喜歡聽別人說,而龍太太正相反,因此,兩人坐在一起,倒象是有無數話題可談一般。另一邊上,龍泉與方柳坐在一起。龍泉與方柳幾年沒見麵,彼此都驚異對方的變化。這龍泉原本長得就不錯,加上近年習得外國人健身的習慣,越發長得帥氣逼人,特別是一副運動員般的體格,使他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十足,同時,他又學到外國紳士照顧女性的作派,一頓飯吃下來把方柳服侍得舒坦極了。在方柳這邊,在她的印象裏,龍泉是個紈絝子弟的形象,在還是少年時期,龍泉便顯了敗家子的跡象。和某些青年人一樣,少年時期的龍泉對在街上混的小青年崇拜不已,不僅如此,他還身體力行,通過某種程序如願加入古惑仔,從此成為頭上染著黃毛,嘴裏叼著香煙,自以為很酷很帥的小混混中的一員。後來,在一場短兵相接的兩派混戰中,龍泉被抓到了公安局,關了十五天,這才讓龍騰雲痛下決心,把龍泉送到了英國,結束了龍泉如煙花之絢爛而迷靡的少年生活。昨晚在網球場初遇龍泉,方柳還未明顯感受到他這一變化,甚至後來龍泉在門口堵她,她也把它歸結為少年時期遺留下來的作風,嗤之以鼻。但是今天龍泉的表現,又不由讓她對他刮目相看,心想果然國外走了一圈回來就是不一樣。她甚至還悄悄把龍泉和江容放在一起對比,一個成熟穩重,憂鬱內斂,一個開朗陽光,英氣逼人,若不是對江容先入為主,說不準她要對龍泉舊情複燃。方柳為自己的這個念頭羞愧不已,小臉一陣發紅,龍泉注意到了,誤以為方柳喝酒臉紅,把身子一傾,對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道:“少喝點。”方柳心裏感激他的關心,但是臉卻更紅了。這場景被坐在對麵的龍騰雲看在眼裏,喜在心上。他自小就待方柳似自家女兒般,他隻生有龍泉一個兒子,本來想娶了第二任太太可以給他添點香火,卻不料直到現在,龍太太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龍騰雲問起方柳有沒有男朋友,方柳不敢應答,隻嬌羞得把頭低到不能再低,還是她母親給她解了圍,隻說還沒有。龍騰雲聽了很高興,指著一邊的龍泉說,我們龍泉也沒有,你們正好成一對。真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讓方先生聽到,腦子裏立刻想到,如果和龍家結了親家,方家的企業總是可以靠得住的。想到此,方先生決心一定,心裏便生出了一個計劃。但是方先生內心裏波濤洶湧,精心謀劃,臉上仍是一麵平靜,猶如風平浪靜的水麵,看不到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