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婷婷對莉莉坦白了一切,她說大約有一年的時間了,就在水房洗衣服的時候,命運賜給了她一個莫名其妙的一抬頭,看見了正在換崗的他,在一幹的小個子戰士中間,唯有他高大英武,器宇軒昂,百米距離之內這種信息傳達的很清楚,但是,當一個人被愛情欺騙的時候,她眼中的世界就會變成魔術道具,想什麼就是什麼,怎麼糾正都是徒勞,因為她確信眼見為實,別人說的都不是事實。
她們談話的時候是背對著哨兵的,婷婷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之後,莉莉轉過身去,對婷婷說:“現在,你轉過身來,好好看著他,”“不,我不敢,”婷婷不肯轉身。莉莉暗中用力地扶住婷婷的胳膊,小聲但卻嚴厲地說,“聽我的命令,轉過身來。”婷婷不敢違抗,乖乖地轉了過來。
莉莉雙手交叉抱臂,若無其事地掃視著前方,最後定位在哨兵身上,嘴裏小聲地對婷婷說:“看著他,好好看,和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一樣嗎?”
“嗯。”婷婷低眉頜首地站著,並不敢去看。
“我讓你看清楚了好好回答,抬起頭來。”莉莉有些生氣地說。
婷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接著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她發現,那個哨兵根本就不看她,他目中無人地直視前方,好像就是在蔑視她的自做多情,她很受打擊,於是便漲紅著臉,直盯盯地看著這個無情無義的哨兵,可是,這個自以為背著槍就可以征服世界的高傲自大的小子並不理睬她的挑釁,依然目視前方,站得像個樹一樣,婷婷有些惱羞成怒,但轉念一想,也對,當著警官的麵他一定不敢也不好意思表示,於是,婷婷紅著臉小聲說:“咱走吧,看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誰不好意思?你還是他?”莉莉問。
“都是。”婷婷扭捏著說。
“你呀你,真是自做多情,你看看,人家看你了嗎?”莉莉故意大聲地說。
婷婷嚇得趕緊閉上眼睛,莉莉繼續大聲地說:“錯過機會你可別後悔。你看,那是一隻老鷹。”她伸直右手臂,高高地指著哨兵頭頂上的那片蔚藍的天空,興奮地喊著。婷婷趕緊抬眼觀望,她在那片天空搜尋著,包括哨兵的頭麵。錯綜複雜的高壓電線為清澄的天空織成了一麵陰森的網絡,籠罩在戰士的頭盔四周。婷婷仔細地看著他的臉,一時間,婷婷覺得自己看錯了人,不對,不是這個人,這個麵無表情的鋼鐵戰士不是那個多情瀟灑的武警哥哥,不是,除了高大英武這一點之外其他的感覺都不對,找不到一絲的柔情蜜意,可是,整整一年了,自己就是偷偷地從他的影像中汲取著對於前途的信心和生活的向往,是他讓她暫時遺忘了現實的殘酷和恥辱,把監獄認同為革命的大熔爐。她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悄悄地寄語春風,寄語夏花,寄語秋雲,也寄語冬日的白雪,送給他,送給自己的心上人,讓他分享自己的快樂和傷悲,可是,怎麼見了麵卻一切感覺都失去了呢?就像海市蜃樓,奔著它的影像去了,可是追出千裏萬裏,它卻連影像都消失了,留下了一個虛幻的名詞。這個人比海市蜃樓還殘酷,他留下的不是寄托想象的完美瑰麗的虛幻,而是消滅想象的滿是瑕疵的現實,親切熟悉的一切都在遠去,無情陌生的一切都在湧來,趁著有情還沒有被無情徹底淹沒,趕快離開吧。“走吧,我們快點離開,離開這裏,我求求你了。”婷婷幾乎帶著哭聲地說。
莉莉沒有轉身離開,她沿著警戒線慢慢地來回走了幾步,然後,莉莉站住了,她背對著哨兵對婷婷說:“聽我的命令,你盯住他,”婷婷不知所措地按照她的指令做了,“冷靜下來,再看一眼,我數100個數,咱們就離開。”莉莉雙手抱胸,對視著婷婷,在心中默數著,“1、2、3、4、……,”“好了,不用100,我們走吧。”婷婷看著莉莉說。“你沒有勇氣了?”莉莉激將了一句,接著使用更加激將刻薄的語調說,“就算是他看你了,你試試看,能不能穿過這塊警戒地,如果你能順利穿過警戒線他不朝你開槍,你就可以愛他,怎麼樣?想嚐試一下嗎?”
婷婷不明白為什麼莉莉會使用這樣苛毒的語言對她說話,十多年來,莉莉和她親如姐妹,從來也不刺激她,今天這是怎麼了?婷婷驚駭地睜大眼睛看著她敬愛的莉莉,眼淚就像開閘的洪水,完全的失去了控製。
莉莉不理會她,揚手對著崗樓喊著:“喂,小夥子,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沒有回答。
“喂,問你哪。”莉莉又喊了一聲。
仍然沒有回答。
“看見了嗎?他連我的問話都不敢回答,這就叫警戒限,千萬不要給自己的生活再添煩惱了,走吧,我們回去吧。”莉莉拉著婷婷,轉過身去往回走著,婷婷還在流淚,是啊,讓她哭吧,她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
婷婷的情緒一落千丈,像一個真正的失戀者那樣折磨自己,苦惱地搜尋著失戀的歌詞,她的天王情深義重地在她的心中不厭其煩地唱著:“愛你一萬年,……”也喚不回來她的失去的愛情,她真的以為她得到了,她也真的相信她失去了,她在咀嚼失戀的滋味,就像夢是真的一樣。這邊她漂浮在自己的五裏霧中,那邊傳來了可心忍俊不住的竊笑,婷婷猛然回過神來,生氣地說:“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你覺得好笑就大聲笑,笑,你盡管笑。”嚇得可心立刻收斂了笑臉,把腦袋縮到電腦下麵,屏住呼吸一聲不吭,可是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莉莉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可心後麵,她手裏拿著一封信,對可心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遇到什麼喜事了,值得這麼高興?”
可心一見趕緊站了起來,紅著臉說:“總編好,我沒有喜事。”
“沒有?看看這個,知道是誰來的信嗎?”莉莉揚了揚手中的信說。
可心臉更紅了,她低著頭笑著不答。
“怎麼認識的?”莉莉問。
“演出時候認識的。”可心答。
“你怎麼想的?”
“如果他能一直愛我,出去以後我就嫁給他。”可心毫不含糊地回答。
“為什麼?你這麼漂亮還怕嫁不出去?”
“隻有蹲過監獄的人才能和我們這樣的人結婚,出去後我也快30歲了,沒有人會愛我的。”可心說。
電腦室裏靜悄悄的,這句話觸動了每個人心頭的傷口,尤其那道剛剛失戀的流血的傷口,莉莉想說,你們錯了,可是沒有反駁的論據,假如這種觀念被說成是錯的,那麼現實卻在告訴她們沒有錯。“難道不是你說的嗎?在我們麵前橫亙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道鴻溝把我們和正常人隔開了,我們成了另類,成了不正常人,和精神病人、傳染病患者一樣被隔離,甚至還要不如,不僅被隔離還要被侮辱和消滅。”婷婷在心裏嘟囔著。
莉莉覺得無力理論,她想說,經過監獄的淨化,你們成了最潔淨的聖女,可是……她舉著信,欲言又止,她自己也覺得這些道理太蒼白,太脆弱,即便事實如此,理論卻不如此認同,因為在理論上,監獄本身就是汙濁和恥辱的象征。莉莉重重地把信扔到可心的桌子上,說:“沒有出息,隨你去愛吧。”一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