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女人不尋常(3)(1 / 1)

我掏出自己的記者證向她做自我介紹,說明采訪的意圖。她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沒有說接受采訪,也沒有拒絕,仿佛我所說的一切和她沒有關係。這是我從業以來遇到過的最尷尬的一次采訪。我靜默了幾秒,見她沒有回應,隻好抬出王會長的名頭:“是這樣,我們的這次采訪是王會長指示的,他對你的藝術天賦很欣賞,希望我們可以給你做一下宣傳。其實也就是簡單地聊聊你的工作狀態啊,藝術經曆什麼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我擺出一副誠懇的樣子,盡力打動她。她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了一句:“進來吧。”那聲音有些飄忽,聽上去很不真切,感覺她的咬字好像都有些吃力,像是許久沒有和人交流過,語言能力都退化了。我跟著她進了門。入目是一個很窄小的房子,到處可見散落的畫筆和紙張。屋子裏光線雖然比樓道要好了些,但就白天來說依舊有些昏暗。房子裏隻有一間房間,通過牆壁的轉角分成了兩大塊,進門直麵的是一個類似於工作室的地方,擺著一張堆滿了書籍的書桌,書桌旁邊有一個畫架。畫架的上方墜著一盞燈,燈光昏暗,隻能照見畫架周圍不足一米的地方。畫架上放著一張畫,看樣子尚未完成。畫布上,扭曲的各種冷色以發散式的圓周集合在一起,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立體的視覺效果,讓人感覺盯在上麵就像要被吸進去一般。黑洞的下方有一個人的背影,是一個身穿白衣、長發的女子。女子的影子拖得很長,一直延伸到了畫布的邊緣,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遠不止隻止於畫布,仍在向外延伸。三尺長的畫布,給人無限的立體的空間感;抽象的畫風,讓人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受。我看得入神,絲毫沒有感覺到林莉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茶。她沒有打斷我看畫,隻是端著水杯靜靜地站在我旁邊。直到茶葉的清香和飄揚的水汽鋪麵而來,我才反應過來。我尷尬地笑了笑,由衷地讚美道:“畫得很好。”她微微一笑,遞上了水杯。我無意中觸碰到了她的手,冰涼的感覺。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手指修長而慘白,在這昏暗的環境中分外耀眼。可能是許久不見陽光的緣故吧,我猜想。我一邊喝著茶,一邊環顧四周。她的工作室旁邊的地麵用水泥做了抬高,以區分臥室和工作室。抬高的部分上麵放著一張床,床邊是一個簡易可拆卸的布衣櫃,整個房間看上去十分簡陋,沒有半點裝飾物,冰冷的水泥牆麵讓人更增添了一絲寒意。在這樣一個追求奢華生活的年代裏,她的家顯得和時代格格不入。甚至在很多人眼裏,這樣的居所都不能算做是家。書桌的旁邊有一扇門,猜測應該是廚房和衛生間。書桌前麵的門大概是陽台。整個房間的布局看上去很奇怪。一個長長的書桌幾乎堵住了兩扇門打開的空間,房間裏的窗戶也被一層厚厚的、紫色的窗簾覆蓋,若不是外麵陽光明媚,透過窗簾逢竄入房中,幾乎感覺不到白天的任何氣息。林莉走到畫架前麵,仔細端詳著那副畫,手裏的筆在空中虛點,卻遲遲沒有落筆。我走到旁邊說道:“對了,傲雪托我向你問好。”她持畫筆的手突然頓住了,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正在記憶裏搜索關於傲雪的印象。“陳傲雪,你的大學同學。”我提示道。她微微一笑,算是回答,拿著畫筆的手卻微微一顫,筆落到了畫布上,在那個白衣女子的身上點了一點。白衣女子的身上出現了一塊紫色的汙漬。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死死地盯著那塊汙漬,拿著畫筆的手握成了拳,青筋畢現。我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應對。如果不是我和她說話讓她分心,就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了。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把畫布從畫板上取出來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裏。我急忙道:“其實你可以在那個女孩的白裙子上點綴幾點紫色的花瓣什麼的,這樣就扔了太可惜了……”我止住了自己接下去想說的話,因為我看見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是因為憤怒,還是不甘?不管怎麼樣,我都死定了。我得罪她了,徹底得罪了。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任何一個創作者都珍視自己的作品如生命,作家如是,音樂家如是,畫家也如是。我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女友。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弄濕了她的畫,她跟我冷戰了足足半個月。最後還是我每天腆著臉侍候皇太後似的寵著她,她才消了氣。唉,完蛋了。本來想借著老婆和她的關係套點近乎,拉近一點和她之間的關係好促成采訪,結果弄巧成拙了。我不安地站在一邊,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尷尬的沉默。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屋子裏,這種尷尬顯得更加深沉。良久,她停止了顫抖,說了句:“你走吧。”我如釋重負,和她道了聲對不起,逃離了她的家。盡管我知道,這一次走出去,想再采訪她就更難了。但在這種氛圍下,我還能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