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流月緊閉雙目,臉上雨水,淚水縱橫。潮濕的雨,潮濕的心,天地同悲。寒冷筆直穿透心靈,心中再也泛不起一絲溫暖的漣漪。
下墜,下墜……浮生如一場荒涼的美夢,國破家亡,親人生離死別,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漫天的桃花雨,俊逸的紅衣男子,黯然轉身。桃花的花語——甘當愛情的俘虜。香流月終究是當了逃兵,夏舞陽,香流月終究是辜負了你,對不起!
可是卻獲得今生的幸福,溫潤如玉的丈夫站在雲霧中遙遙呼喚,很快就能相聚,就這樣直落黃泉,然後等待魂魄飛升……黑暗中等待靈魂最後抽離麻木病弱的身軀……遊走在黃泉路口……一死百了,千年後投胎重來還魂,還能嗎?那些親愛的人還能再次重聚?重聚時還能透過不同的麵容認出彼此?
什麼粗硬的東西像鐵索一樣裹住腰間,肋骨被勒得生疼,身體被上下大力拉扯,風雨中蕩漾,一下子飛了起來,怎麼回事?
“沒有我的允許,你敢死!”冰冷的話語簡短清晰,打進耳膜,比天地間鋒利的刀還要令人膽寒,背脊被數九冰雪潑下,寒徹骨血。就像滿地的血腥,無論瓢潑的暴雨怎樣衝洗,總是洗不掉罪惡,演變成永遠的噩夢。
烏金的馬鞭卷起香流月瘦小的身子,狠狠拋擲於地。血肉之軀砸在堅實的地麵,背部一陣劇痛傳來。香流月憤怒地睜開清冽冽的大眼。
身下墨綠的鬥篷迅速被雨水浸透,貼身的內衣一並濕漉漉,笨重地貼在身上,知覺複蘇,全都提醒她尋死未成。睜眼的一瞬間,電光石火,震驚,震驚,喉嚨幾度吞咽,可是無法出聲,怎麼是他?竟然是他!
異常高大的男人直挺挺站立,巨大的黑色陰影籠罩著她。他頭戴黑金盔,堅硬的顴骨處緊鉗頭盔的黑鷹飛翅。雨水順著黑色披風,錚亮甲衣,按握腰間戰刀的大手不停往下流淌,像條條水蛇蜿蜒,他卻不受狂風暴雨影響,麵沉如水,嘴角抽—動冷漠的譏笑,淡漠的眼神冰寒刺骨,看透她這種弱小生靈的掙紮,享受變態的喜悅。
香流月拚命吞咽口腹中不斷翻湧的血腥之氣,害怕膽怯早已經飛遠,惡狠狠瞪視她的敵人,這天地間挾持狂風暴雨的霸道惡鬼——翰皇玄淩。
她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這麼厭棄自己的柔軟心腸,當初為什麼要救他?!她救了一條冬眠的蛇!國破家亡,親人離散,罪不可恕……如今落在他手中,他豈能善罷甘休?他的眼蘊滿狩獵的利光,掠過輕慢與得意,是勝利的狂妄。
案板上拚命呼吸的魚,等待被宰。淒惶棲在樹林中的母鹿,等待被殺……她,心中悲涼。
耳畔猛然想起早前蕭紫韻斷斷續續的狂笑:“我要殺死你們,魔鬼!”
那麼多的血漫漫湧起,眼前隻有一片猩紅的血海……明心,雲珠,品蘭,紫韻,無數的宮人從血泊中徐徐爬起來,嘶喊,殺了他,殺了他……喊殺聲將她席卷……雪羽翼渾身浴血,蕭索地站在中央,悲憫的望著她,也在喃喃地喊,殺了他!後麵四十萬大軍殘肢斷臂,堆積如山,高高磊疊,似乎要頂破蒼天。
香流月悲鳴一聲,身子彈跳起來,拚盡全身力氣向翰玄淩撲去,像絕望中的小野獸,亂舞章法,逮住他一隻手掌,十指如冰鐵死死掐住,用盡所有的仇恨狠狠咬下去,隻想咬掉他的肉。血腥氣很快彌漫她的口腔。她要吃掉他的肉,方瀉心頭之恨,然後從容死去。
大掌毫不容情將她揮向石柱,臂力驚人,她背部撞擊到堅硬的柱頭,一口鮮血噴湧,素衣上濺落朵朵紅梅,她的身子軟軟滑落下來。她一把抓落頭上的金簪,尖利的簪口刺傷她的手掌,血水一滴滴往下落,她也不覺得疼痛。她隻想顫巍巍再躍起來,跟他拚命。
“護駕!”大吼聲不斷,黑甲軍人紛紛從凝香台下搶上前來,無數的人湧上來,將她困在核心,形成黑色的鐵桶,他們拉扯她,踢打她,她嗚咽著拚命掙紮,雙手亂揮亂刺,用微薄的力量絕望反擊。雨水那麼大,落在臉上那麼冰冷,她覺得自己變成一團肥肉,雪亮的刀片聲聲斬落,哢嚓哢嚓,很快要剁碎成肉醬。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忽然聽得一聲暴喝:“放開她!”
黑甲軍人像碰到燒紅的烙鐵,吃驚的撒開手,潮水一般退開,黑色戰袍上猙獰的金色龍頭,從侍衛身後閃現出來,慢慢踱步來到眼前,最後離她近在咫尺。
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提起,黝黑的右掌夾帶勁風,啪的一聲重重抽打在香流月的左臉上,蒼白的小臉頓時高高紅腫,“你想死,我偏要你活!”
香流月頭發散亂,眼帶淚痕,像破碎的布娃娃。清霧霧的眼中蘊涵極淡極淡的笑意,筆直望進幽深如寒潭死湖的翰玄淩的眼,低低的嘶喊,“殺了我,你就不欠我命!”
他高高在上,淡漠的望著手中猶自掙紮的弱小生靈,對她的請求感到不可思議,案板上的魚,還有資格談條件。
“行啊,除非你想要雪羽翼死!”
他的話低沉,就像說給她一個人聽,卻像在耳邊炸響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