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飛蛾撲火(1 / 2)

深州。

又是一年春正月。

臘梅鬥寒霜,寒蘭一香壓千紅。

暮野城垣,靄靄斜暉漸沉西山。

寧謐籠罩下的小院,庭前石桌稀竹,堂中擺設簡陋。

癭木加藤製成的架子**,**帳裏的人寐得並不安實。

漫天戰火,血光衝天,城池上大旗橫七豎八,城內百官士民四出逃竄,方圓百裏殺擄聲不絕於耳。

死屍血水在腳下蔓延成堆,她迎風而立在鼓樓之上,發衣飛揚,別樣妖冶,桀然一笑縱身躍入了那片火海之中……

永寧忽地從**上坐起,額上冷汗涔涔,視線一寸寸移過房中每一處,她木然地擁緊了薄褥,抱膝蜷縮起了身。

四下幽靜。

這裏不是夢中的金陵上苑。

國破家亡,她也不再是昔日的那個永寧。

……

春桃輕著步子從門外進來,抬頭就見永寧已醒來,看她臉色蒼白,心知她是又夢魘了。

這一年多,隱姓埋名在武強,度日如年,永寧總會噩夢連連,不堪其憂。她看在眼裏,也為她揪得心疼。

“幾時了?”

掀起薄褥,永寧步下了**。

“未時二刻了。”春桃從旁取了件大氅,為她披在肩上。

青緞大氅,襯得她麵顏越顯蒼白。春桃倒了杯清茶奉上,遲疑了下,道:“公主,先時奴在橋邊浣衣,瞧見都監隨大尹回城!”

永寧握著茶盅的手,微不可見的顫了下,半晌才低低地”嗯”了聲。

看出她百愁在心,春桃侍立在旁,沒再多言。晌午日頭頗暖,鄰舍的幾個婦人相約去鵲橋浣衣,不多時她就望見孫廣護從府尹的車駕由城門駛來。她端著木盆回來時,見永寧倚在**頭寐著了,就沒吵她。

永寧抿了口茶,茶水很熱,卻暖不熱她的心。春桃說,她大病了一場,昏迷了半月,醒來便忘了一些事,但有些事,她卻記得很深。

開寶七年冬十月,節度使曹彬率十萬大軍揮師南下,聯合吳越,於次年冬十一月二十七日攻克金陵,**之間,江南亡,浮屍千裏。那場亡國滅種的戰亂,卻是禍起於大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曾下旨召她的皇兄赴汴京填詞作畫、附庸風雅,其兄托病未去,趙匡胤於是乎出兵攻陷了她的家國。

“日前官人隨大尹去汴京,隻道是三五日便回,此番也不知能否探回甚底信兒……”悲從中來,她扣在茶盅上的指肚微微泛白。聽春桃說及孫廣回城,她心下實也在發顫。

“公主莫憂心,沒甚底信兒,未必不是好事。”春桃勸慰著,曉得她是憂忡李煜在宋宮的安危。

“話雖如此……”永寧垂下眼眸,隱下浮上眸底的淚光,扯起一絲苦笑,“阿兄身在汴京,這一年多,不知安好與否,過得甚底日子……當日金陵淪陷,趙匡胤授旨曹彬,責押阿兄北上汴京,豈是慕其文詞工畫?”

“天可憐見,趙匡胤一朝暴死……”春桃欲寬慰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縱使趙宋一族都滅了,李唐江山怕是也收複不了,說狠話,隻會勾起傷心事。

去年十月十九日,那個大雪紛飛之夜,趙匡胤暴死在了福寧宮。二十一日,趙匡胤之弟——晉王趙光義登基為帝,昭告天下,改國號為“太平興國”。

為顯皇恩聖德,趙光義一繼位就懷柔天下,陸續傳召各州府百官紛至汴京,月初輪及深州大小官員,孫廣身為一縣都監,隨從現任府尹張明入京麵聖。這一去近十日,今日春桃在石橋看見孫廣回來,也是喜憂參半。

“趙光義繼立,往後裏還不知怎生折辱阿兄……”揩了揩眼角,永寧擱下茶盅,“官人今兒既回,且備些酒菜,可還有酒?”

“奴去便好。”春桃點頭,忙應道,“這兩日起了風,公主身子緊要。”說罷,轉身走了出去,隨手掩合上了房門。

還沒到掌燈時辰,房內的光線暗下許多。待春桃出去了,永寧捂著心口,無力的靠在杌凳上,胸中絞得悶疼。自出逃金陵,她日夜寢食不安,便落下這心絞痛的毛病,孫廣沒少遍尋儒醫,那些人都說她是憂思成疾。

但現下的情勢不可謂不緊迫,令她如何不憂心不掛心,隻盼孫廣能帶回李煜的消息。

天色漸黑,院外始有馬蹄聲漸近。

春桃在庖廚弄夕食,連忙迎出院門。果見孫廣牽著他那匹白馬進門。

牽著馬韁繩把馬兒拴入馬廄,孫廣隨手抓了紮兒草秣喂馬,看上去連人帶馬俱有些受**若驚。

“阿郎離府多日,想是多累,奴去多添備些酒菜!”看著永寧也迎出了房門,春桃禮笑著,折回庖廚去。自來了武強,孫廣便成了永寧名義上的夫君,雖是有名無實,有時候為免尷尬,她都會顧全他的麵子,待之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