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樓。
簷雕金龍,金鱗金甲,似欲騰空飛去。
金石絲竹,燕樂繚繞,百步外就可聞。
羣物百品,八珍清觴,已盛上食案,以饗百官,以膳於王。
眾官婦伴侍自家夫君趺坐在下,溫婉有之,明豔亦有之,滿座的美酒佳人,銅盤重肉,酒香四溢。
九龍龍椅之上,趙光義頭戴通天冠,著(zhuo)絳紗袍同色蔽膝,腰束金玉大帶,足蹬白襪黑舄,不怒而威。李貴儀端坐在右上首,下首坐的是王侍禦,兩人中間還空有一席,是留予李夫人之位。
五位皇子中,二皇子趙德明、四皇子趙德嚴及五皇子趙德和已入座。半個時辰前,李夫人偶感不適,趙光義遂傳召太醫至嘉瑞殿,因著今日的盛宴時辰,趙德崇、趙德昌姑且留在了嘉瑞殿,待太醫為母妃請過脈,稍遲再來參賀。
今歲上元宮宴極為盛大,遼主耶律賢親臨汴京,隨行的還有其長子,時下戰局紛亂,兩國難得的還沒交惡,但孝義更為重。有所謂“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趙德崇身為皇長子,又豈可失了表率。
永寧躑躅在不遠處的盤龍金桂樹下,手心涼濕,緊攥了成拳。宮門森森,歌舞升平,她尋到升平樓時,殿中盛宴就已開席,直通殿門的長長玉階上,百來號禁衛嚴守列陣,陣仗逼人。
她還是晚到了一步,沒能趕上這宴飲,趕在開宴之前趕回崔氏身邊,十幾節殿階,排排宮衛把守,硬闖的話,隻怕連最下一節玉階都還沒摸著,她這顆腦袋就先掉了地。
無召亂闖,與無旨闖宮下場一樣,隨時隨地極會被斬殺於宮門外。何況這殿中還在大宴,先斬後奏,甚至殺她一個,連稟都用不著上稟。
可若不想個法子混入殿,尋不著崔氏是小事,再錯失與她的皇兄一見的良機,這番煞費心機來汴京也就白來這一趟了,怎甘心得了。為了能見到她那皇兄,唯有再鋌而走險一回,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她隻為再見一麵她的至親,老天不該如此薄待她,薄待她的皇兄。
永寧顧自盤算著,沒發覺身後那條上好白玉鋪造的宮道上,正行來一頂鳳輦,一左一右還跟從著兩人,其中一人朱衣朱裳,另一人則交領長袍,還有兩名宮娥趨步在邊上。
來人中卻早有人留意到她。斜睨著前方那個鬼鬼祟祟躲在樹下,一身婢奴裝扮的人影,趙德崇手一抬,示意擔抬鳳輦的小給使停下了腳。
“何人在那兒!”
他這一嗓子清冷的喝問聲,尾音提的極高,連玉階上的宮衛也聽見了,更是叱得永寧一驚,回頭正對上一雙驕矜的虎目。
眸光瞥見那頂距她不過丈八遠的鳳輦,永寧心下一凜,龍車鳳輦,乃帝後之車,於宮闈之中,表至尊至貴。眼前這頂鳳輦,看上去縱不怎華貴,色質上甚至有些陳久,但那對鳳頭扶把在日光下卻流光溢彩。
“吾在問你話!”
趙德崇虎目生威。隻他一個手勢,那邊的宮衛即刻就會領命而來,一個賤婢竟也膽敢與他對視,置若罔聞他的問話,她這條賤命是嫌太長了。
見狀,趙德昌也從輦側繞步過來,輕扯了扯趙德崇的袖擺,轉而打量向永寧:“你是何人?”頓了頓,又問道,“作甚在此?”
他這問話聲,低啞卻不似趙德昌那般冷冽,顯是不想驚動玉階上的宮衛。永寧低眉斂目:“奴是來尋奴家娘子的。”
聽著她答話,趙德崇眼底湧上戾氣,他問她話,她不答聲,他這三弟一過來,她便一臉的羞怯,還有問有答的,當真是目中無他了。
“怎地回事?”
輦簾挑起,一個溫柔之至的聲音,含著些微掩不住的疲憊氣,輕輕柔柔的傳入永寧耳中,輕柔的使人全身鬆泛。
“阿娘怎地下來了,這會兒風大著呢。”趙德昌已是轉回身,快步走回鳳輦右側。
“不妨事,也沒幾步路了。”李夫人原是要搭在輦旁宮娥腕上的手,改搭在了趙德昌手上,蓮步輕移,步下鳳輦。看去甚是母慈子孝。
“阿娘便是不惜自個兒身子,太醫才交囑過,要阿娘好生將養些日子……”趙德昌步步從旁攙扶著,雖有埋怨之氣,話中孺慕之情也盡表露。李夫人柔聲笑道:“今兒上元節,宮中大宴百官,吾托病不來,豈非失了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