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高的插屏,被撞得震顫。
永寧滿嘴的血腥,沉暈襲來,幾乎昏過去。
偏偏還殘留著那麼點意識,讓她死撐著趴在那。
李夫人從美人榻上驚起,手上的茶盅“哐啷”掉地摔碎。
趙光義拂袖負手而立,額上青筋暴跳,雷霆之怒不減,煞是駭人。
紗笠下,永寧揩去唇角的殷紅,心下突然想笑。長這般大,今日她還是頭回挨打。
瑾蘭很快從圍屏後轉進來,看了永寧一眼,就步向李夫人,不聲不響的蹲下.身收羅地上的碎盞。
一道黃影兒踟躕在屏外,卻是王繼恩不知何時竟也進了後殿,像是有事要入內作稟,但瞧見了屏內的情狀,他立下退了回去。
永寧咬牙,有氣無力的抱緊了身下的燒槽琵琶,龍顏震怒可謂正合了李夫人之意,是她識人不明,看錯了她,在這深宮裏有幾個女人不是自私的……今日她的難堪都讓人撞見了,趙光義甩她那一掌,她為了護住懷裏的琵琶,硬生生拿身子抵在了屏上,重創之下這才咳了血。
好在沒把琵琶摔斷,不負周娥皇之情。
滿殿寂然一片,一聲嬰孩的啼哭,驀地響徹大殿。
永寧蹙起眉心,正以為是她撞得昏暈生出了幻聽,卻見瑾蘭端著托盞急急恭退下。
一聲接一聲的啼哭聲,不間斷的從屏後響起,一聲比一聲哭得驚急,哭了幾聲之後,那哭聲就有點嘶啞了。在瑾蘭退下後,不消片刻,啼哭聲忽地變得憋悶,像是被人蒙住了口鼻。
永寧的心識一下驚錯,諸皇子中,連年歲最小的趙德和也已六歲,但聽這哭聲無疑是個繈褓中的嬰孩,可延福宮何以竟藏著個孩子,且是個不足孩提之年的嬰兒……
“乳媼何在?”趙光義眉宇緊鎖,被這聲聲啼哭擾得越加怒不可遏。
李夫人就地勸駕:“官家息怒……”她欲言又止,眼風卻掃向永寧。
這下,再遲鈍的人也會驚悟,延福宮果是有著不為人所知的隱秘。
“奴在。”
驚怯的應聲,同時在屏後傳來,一個豐腴的婦人壓著碎步伏地。那婦人瞥見永寧,一怔過後,看似越發驚嘬嘬:“小皇子哭個不息,奴……”
她話音剛起,趙光義已是抬起龍靴,一腳將她踹倒在地:“留你何用?拖下去,斬了!”
聖怒難犯,生殺予奪,隻一個手令。
乳媼驚慌失色,一疊聲告饒:“官家饒命,官家饒命……”
“官家息怒,此是臣妾之過。”見李夫人從旁攬責,那乳媼猶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向她諾諾叩頭:“夫人,夫人饒命!夫人……”
永寧心下不齒,李夫人豈是佛口聖心之人,不過是在禦前假惺惺的裝仁惠罷了。當年的趙匡胤,才當真是瞎了眼!
後殿一時嘈亂,啼哭聲倏忽又大了起來,猶若聲嘶力竭般在哭鬧。
“臣妾去看看……”李夫人剛欲請示,趙光義卻怒喝向那乳媼:“給朕抱來!”
乳媼慌慌爬起。
屏後,瑾蘭抱著個裹在黃色刺騰龍繈褓中的嬰孩,已是走了出來,她懷裏的嬰孩生得粉雕玉琢,張著小手在大哭不止。
繈褓中的嬰孩嗓子都快哭啞,那雙黑亮的眸子淚眼汪汪,永寧在旁看著,竟覺揪得心疼。趙光義大手一抓,抓過繈褓,一手將那嬰孩拎在了手上,那嬰孩似也威懾於他的盛怒,哭的越發凶。
那哭聲瞬息小了下去,永寧心頭一凜,隻見趙光義的大掌緊扣在繈褓上,他手下的嬰孩已被勒得小臉發青。
“官家!”李夫人驚悖的低呼出聲。
“官家息怒!”瑾蘭亦屈下了身。
見狀,乳媼尤為驚駭不已,雙腿一軟癱跪在後頭。
王繼恩站定在插屏旁,也忙躬身:“官家息怒,龍體為重。”
屏內屏外一下跪了一地的人,永寧已然為之驚悸,心頭一閃而過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疑頓——趙光義這是要殺子……
虎毒尚不食子,燭影斧聲,他弑君殺兄在先,這個一襲明黃的男人,而今竟要殺子!他的大掌扼在刺騰龍繈褓中的嬰孩喉息上,眼底流露出了濃重的殺意。
難怪諸人驚怖惕息。
嬰孩的啼哭漸咽,奄奄一息。
死寂中,輕緩的琵琶聲,如呢喃軟語,毫無征兆的樂入人耳。
王繼恩、瑾蘭霍然抬起了頭,李夫人也側過身,眸光複雜的尋向琵琶聲處。
永寧強撐著身子,半倚半靠在插屏那,低頭輕彈著琵琶,紗笠罩在她衣身上,暈染著小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