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呂家秀才(1 / 2)

兩人說話間不覺已行至天水湖之側,自這裏方始見到秋收之景。

秦州西、北為黃土高原,從這兩個方向流出的河流泥沙都不少。而秦州之南的山,屬秦嶺西延,山體多石,故而自南而北流出的赤峪水要清澈得多。

劉半仙家的那片苞穀地已經收完了,這回若再想討要些,怕就得去尋劉半仙本人了。眾人折而向南,路過水神廟時,楊錚向那邊遠遠望了一眼,當此農忙時節,燒香祈福的人並不多。廟旁有幾間小屋,也不知哪一個是劉半仙的。此時他身有要事,不想節外生枝,便息了去尋那劉半仙的念頭。

過了天水湖,來到黃瓜河上的大木橋前,就見橋當中立著一個約摸二十四五歲的書生,頭戴方巾,身穿湖藍直裰,負手麵南遠眺,腦後方巾上兩條軟帶隨風飄動,看著倒也有幾分瀟灑。

眾人並一騾車上橋來到近前,那書生卻似毫無所覺,似乎在思索什麼問題出了神。

楊錚拱手道:“這位相公,煩請讓一讓,我們的車過不去。”說完見那書生仍然不動,臉上神情有些呆滯,心道,該不是讀書讀傻了吧?於是又大聲道:“這位相公,請借個道!”

那書生一個激靈,轉頭見五人一車就在眼前,頓時明白過來,朝眾人拱了下手,隨即轉頭就走,隻給他們留下一個背影。若是尋常鄉人,這般擋了別人去路,多少要說兩句致歉的話。但這書生應當是有功名的秀才,身份自然不同。再者讀書人有些呆傻,也不足為奇,自然沒人去跟他計較。

楊錚等人跟在那書生後麵過了橋。到了呂家崖村口岔路,楊錚讓騾車在此等候,自帶著月盈與古常冶去拜會裏老。

走在前麵那書生聽到幾人的談話,回過頭來問道:“汝等要見我大父,所為何事?”

楊錚聽著愣了一下,隨即拱手道:“可是子明相公當麵?”

那書生道:“鄙人呂成亮。”

楊錚心道,果然是他。雖然從未謀麵,但楊錚對呂成亮的事跡卻並不陌生。

要說秀才公,赤峪裏也有三兩個,均出自呂家崖,眼前這位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呂成亮字子明,少時即有神童之名,嘉靖四十四年,年方十七歲便進學成了秀才,次年科考補為廩生。隆慶元年陝西鄉試,呂成亮落第,之後便一直在外遊學,不想卻回來了。

這呂成亮的祖父,便是赤峪裏的裏老呂伯升。

裏中“老人”雖非任官,其職權卻相當於基層官員,所管之事比裏長還要寬泛。裏長一般隻管裏甲正役,因秦州這種貧瘠地區不設糧長,故也管夏秋稅糧的征收。而這些事情,裏老都插得上手,並且還兼管鄉裏民事。除了殺人、謀反等惡性案件之外,尋常的鄉裏糾紛若繞過裏老直接告官,不問虛實,先將告狀人仗斷六十,仍然發回裏老去評理。

洪武初年,太祖推行耆宿製,令每裏推選一年高德劭之人充任,後因弊端較多廢止。洪武二十七年,變更其法行裏老製,將“老人”任期定為一年,任滿後重新推舉。可到了此時,一年之限早已作廢。這呂伯升擔任裏老已有數年,雖未聞其有魚肉鄉裏的惡行,但其家是赤峪裏有數的富裕人家,個中事體不言自明。

楊家坪算是自成一體,族人之心甚齊,倒不怎麼懼怕裏老,呂伯升也不大插手楊家坪之事,算是相安無事。但無謂地開罪人也沒必要,聽說呂伯升的心胸可並不怎麼開廣。這一回推廣“楊古井”,楊錚先向裏老知會一聲,以盡禮數,省得老家夥日後尋麻煩。

既然這呂成亮過問,倒不妨先與他分說一番。雖然秀才公似乎有點看不起泥腿子,可總歸是個讀過書的年輕人,與他交談,總比麵對老而無趣的裏老強一些。

於是楊錚又施一禮,道:“見過子明相公。小子是楊家坪楊錚,此次……”

他剛開了個頭,呂成亮便打斷道:“你就是掏鳥窩從樹上掉下來的那個小子?真是命大啊!”說完一邊口中嘖嘖,一邊上下打量楊錚,就好像在看一件稀奇事物。

這可真是好事不出門。此時鄉民娛樂方式極其匱乏,閑暇時最喜談些家長裏短、奇聞逸事。似楊錚這樣,從十丈多高的樹上掉下來還能活得好好的,可謂奇事一樁,被鄉裏當作奇談傳播實是正常不過。

但呂成亮好歹是個秀才,總不至於如村夫愚婦般熱衷閑談,何況他甫一聽楊錚自報姓名便能對上號,這裏麵未必沒有劉半仙推波助瀾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