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入秋後雨水一直不多。進入八月,一連數日都是大晴天,而且看上去似乎還將持續一段時間。這雖有利於秋收,卻不利於秋種,新種之麥若無雨水滋潤,又何以生根發芽。
往年碰上這種天氣,楊家坪的農戶不免喜憂參半。但今年楊錚給大家弄出了“楊古井”,眾人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隻要井水不落,便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一門心思投入繁重的農活當中。
收高粱不光是把穗子割了就完事了,高粱杆也要打捆背走,這東西即可編些家用之物,也可鍘碎了喂牲口,還能曬幹了當柴燒,是絕不能浪費的。有些高粱杆很甜,大人都忍不住啃上幾口,孩童就更不用說了,嘴、舌頭被杆皮割破了都不長記心,仍是嚷著要吃。高粱的根茬也要處理,一般在翻耕後揀出來,堆在一起燒成灰再灑到田裏。
村中有耕牛九頭,雖掛在各戶名下,卻是族中共有財產,要輪著使用。一頭牛一天至多可耕五至六畝地,若再多便會傷力,牛就不肯吃東西了,接連幾天都無法牽犁。為趕秋種,每戶十有三四的地都是人力翻耕的。
秋收的喜悅,加上對來年豐收滿滿地期望,使農戶們都有些亢奮,起早貪黑地在地裏幹活也不覺得有多累。此際正午的日頭也不毒了,大家便把午休省了,有些人家甚至把飯做好帶到地裏,吃完後稍事休息便又開始勞作。
眼見著大家都在忙,楊錚又哪在家坐得住,不顧母親的反對,堅決要到地裏參加勞動,並說道:“我名也改過了,劉半仙的話倘若當真,那便是不妨事。倘若他是瞎話,那就更不用聽了。”張氏無法辯駁,便隻好由他。
楊錚身體雖已康複,終究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人,力氣比月盈也強不了多少。但今年多了他和月盈兩個幫手,還是能頂不少用。初三這天楊芝兒回了娘家,人手又多了一個,總算是搶在初六前將麥子都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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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六年八月初七巳時許,秦州知州吳直駕臨赤峪裏楊家坪。
吳知州乘了輛馬車,帶了十來個衙役,未用儀仗,可謂輕車簡從。與他同來的還有十幾位裏老、裏長,俱都騎騾或驢。
呂伯升與本裏十個裏長,及楊家坪族長楊正山,作為地主在道旁相迎。呂成亮等三個秀才也在迎賓之列,他們身為士人階層,站在眾人之前,與呂伯升並齊,因屬晚輩,隻排位靠後。
站在眾人之末的楊正山眯著雙眼,暗自想著,楊家坪真是該出一個讀書人了。
吳知州下得車來,與迎接眾人簡禮相見,隨即兩處人彙合,向楊家坪山間田地走去。
楊正山作為本村族長,這時才得以越眾而前引路。他將一眾人等引至山田旁一處較高的平地上,隨即吩咐村人開始汲水灌田。這一塊平地因朝東靠北,一日裏有大半天曬不到太陽,不適宜耕種,但在這裏觀望卻很合適,大片山田盡在眼底。
吳知州因上了年紀,眼睛有些花,看遠處卻不妨事。就見由近及遠有五個井上分別立著一個細鐵筒子,各有一個農人上下搖動上麵的木柄,不一會就聽到潺潺水聲。汲出的井水沿著挖好的溝渠流淌,又流入一個個支渠,灌溉著一片片田地。
流淌的水流反射著陽光,看著很是耀眼。吳知州臉上也泛起了紅光,撫須微笑,竟像陶醉了一般。昨日他派心腹來看過“楊古井”的演示,因而說不上意外,但親眼所見,仍不禁有點激動。
隨同而來的一眾裏老、裏長,之前要麼半信半疑,要麼根本不當回事。此時見到山間田地也能這般灌溉,驚詫之後心思便活了起來,隻是礙於知州就在旁邊,不好出聲發問或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