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錚在大姐家吃過午飯,又小睡了片刻,起來後洗了把臉,讓月盈幫著正了衣冠,便出了門朝大城行去。
衙役傳話時隻說知州午後召見,這時間給得太過寬泛。也不知是衙役故意刁難,還是知州有意試探。楊錚以下對上,以幼對長,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覺得不敬,那麼在午時剛過未時之初趕到州衙門口,便是唯一的選擇。
快到州衙時,楊錚朝路南的一處宅院望了一眼,不禁想起了那個“蠟燭王”。
這處宅院的主人姓胡,名來縉,嘉靖三十七年舉人,之後以舉人出身入仕,任大興知縣,現今已是正五品戶部郎中。其子名忻,去年中了秀才。
東關“蠟燭王”便是借了這父子二人的名頭,宣揚他的“士子燭”。胡家父子在秦州城頗有些名望,或許真用過他家的蠟燭,即使沒用過,也不會在這事上去與人分辨。城中店鋪雖多,但基本都是開門等客,極少會去做什麼宣傳。那“蠟燭王”倒是很有些營銷意識,以後若有機會,倒是可以接觸一下。
他腦中轉了個念頭,便到了州衙門前。上前與門子說了一聲,那門子便入內通報去了,扣在手中的一封紅包竟然沒用出去。也不知是知州有過吩咐,還是那門子見他年少因而未與他論規矩。
不多時那門子又轉回來,將楊錚引入州衙,過正堂、二堂,直至三堂前的院中。
院子西北角有一張石桌,桌旁坐著兩個身著官服之人,青袍者是知州吳直,另一位三十上下身著綠袍的官員,卻不知是什麼來頭。在這兩人身後,各侍立著幾名隨從。
楊錚在院門處住了腳,等人通報過後,才步入院中。到石桌近前,向知州行了禮。吳知州道:“這位是肅王府紀善。”楊錚便又向那紀善行禮,心想,怪不得和知州平起平坐,原來是有來頭的。
那紀善打量了一下楊錚,問道:“赤峪裏楊家坪楊虎子,可是你兄長?”
楊錚道:“正是小子長兄。”
那紀善道:“嘉靖四十三年,你兄楊虎子因向我王府輸米而歿。肅王殿下每每思之,都不禁傷感。此次特命我來秦州,撫恤爾等喪親之家。”
楊錚心道,這事都已經過去八年了,怎的突然舊事重提?按下心頭的疑惑,躬身道:“肅王殿下體恤小民,小子不勝感激。”
那紀善點了點頭,衝身後揚了一下手。他身後的一名隨從上前一步,取出五個銀錠放在石桌上。那紀善道:“這是肅王殿下給你家的撫恤銀五十兩。”
楊錚便又拜謝道:“多謝肅王殿下。多謝紀善。”
紀善的親隨取出一個冊子,翻開來讓楊錚簽字畫押。楊錚見冊上那頁寫著:“秦州赤峪裏楊家坪楊虎子,撫恤銀五十兩。”石桌上有筆墨硯台,他便提筆在上麵簽下了名字,又按了個手印。
吳知州看了楊錚的簽名,問道:“你習字多久了?”
楊錚道:“回刺史,已近一月。”知州老爺可不是自家人,他便把時間說得長了一些。
吳知州點頭道:“不足一月便有了些間架筆意,殊為難得。近來在讀什麼書?”
楊錚道:“正讀《大學章句》。”
按正常學習步驟,他此時讀“四書”實在有些過早。可他並未讀過別的書,萬一胡亂說一本,知州卻來考校,那可就弄巧成拙了。反正他現在年紀還小,若知州責他好高騖遠,低頭認錯便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吳知州眉頭一挑,顯然頗為意外,卻並未責怪,說道:“那我考考你。何謂絜矩之道?”
楊錚道:“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吳知州又問:“何為平天下之要道?”
楊錚道:“絜矩之道,既是平天下之要道也。如不欲上之無禮於我,則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亦不敢以此無禮使之。不欲下之不忠於我,則必以此度上之心,而亦不敢以此不忠事之。至於前後左右,無不皆然,則身之所處,上下、四旁、長短、廣狹,彼此如一,而無不方矣。彼同有是心而興起焉者,又豈有一夫之不獲哉。”
吳知州撫須笑道:“好,好。你能用心向學,不出兩年,必能進學。”
楊錚道:“小子定當努力讀書,不負知州厚望。”
他所答的兩段,前者為《大學》原文,後者為朱熹加注的章句。這些都屬於讀書人的基本功,根本不算什麼難題。但他能在短時間內背誦無誤,並且理會了文中之意,卻是展現了一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