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錚和胡喜子之前便看出來了,古常勇此次過來絕非單為了送紅利銀子。胡喜子這邊又不急需銀錢,早一點給還是晚一點給並不打緊。以兩家當下的合作關係,早不限於這些分潤。
聽古常勇挑起了話頭,胡喜子便問道:“古掌櫃,你那裏出了什麼事麼?”
古常勇道:“前些天我店中一個夥計因生了病,回家休養去了。今日我遣人去探望,才知道那夥計舉家去了外地,已經走了兩日。”
胡喜子道:“這般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走了,怕是別有用心啊!”
古常勇苦笑道:“胡掌櫃何必說得這麼客氣。若不是起了異心,又怎會一家六七口人全部走掉。那夥計雖不是大匠人,手藝還算過得去。最早幾個‘楊古井’的打製,他可是都參與了的。”
胡喜子道:“可報了官?”
古常勇搖頭道:“報了也是無用啊!”
國初時匠戶地位不高,所受盤剝遠甚於普通農戶,因而自洪武時起便屢有匠戶逃匿,並愈演愈甚。到了成化時,舊例難以為繼,朝廷便允許輪班匠(定期赴京服役)繳納匠班銀,住坐匠(定點長期服役)也可交銀代役,至嘉靖而成定製,軍匠亦漸循此例。由此匠戶們少了許多束縛,可以自由經營,日子才算好了起來。
匠戶中善於經營者,生意往往做得不錯,工坊規模擴大後所雇的夥計也不限於匠戶。農戶因生計之類的原因,投身於匠戶的工坊掙份工錢,此際已是很普遍的現象。
古記鐵鋪走掉的那個夥計便是個民籍農戶。那人從衙門開了路引,就此一走了之,古常勇也是無可奈何,便是報官都沒有適當的理由。雇工和學徒大不相同,約束依附關係弱了很多,細究起來,人家連近期的工錢都沒結,又能告什麼呢。
胡喜子聽了個中原由,歎了口氣道:“確是難辦。”
古常勇道:“好在工序改進之後,那家夥隻負責中間環節,最關鍵的幾步並未參與其中。”
了解到此事之後,他很是慶幸當初采納了楊錚的建議,采用了流水線打製法。跑掉的那個夥計雖然知道“楊古井”的製法,也難以對古記鐵鋪造成多大威脅。這也是他在氣憤之餘還能保持比較淡定的原因。
楊錚道:“跑了個夥計倒算不得什麼大事,不過還是要與知州那邊知會一聲。”
古常勇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是?”
楊錚道:“吳知州最在意的,自然還是‘楊古井’對農事的實際功效。不過他既命之為‘秦州楊古井’,想必對這首倡之地也是比較在意的。那夥計不管跑到哪去,想在今年製出些‘楊古井’投入農事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卻不妨先製出一兩個來上報邀功。我想在那夥計背後,應當還有教唆之人,所許的好處也是不少,不然他舉家遷走所擔的風險也太大了,隻為了一個‘楊古井’可有些不值得。”
古常勇沉吟著點了點頭,道:“是這個道理。那我明日就約那餘品忠出來,將事情告知於他。”
這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直接稟告知州有些不合適,通過知州的親隨傳話自然更好,有些話也能說得更明白一些。
胡喜子見楊錚對此事很是淡然,也就不再擔心,給自己和古常勇的杯中倒滿了酒。
楊錚端著蜂蜜水與那二人共飲了一杯。心想,也不知吳知州在“楊古井”之事上是個什麼章程,若一味求穩,怕是要落了後手。
吳知州的仕途生涯已近尾聲,雖是謀求更進一步,也必然會力求穩健。畢竟他不是進士出身,又一把年紀了,實在容不得出錯。等明年夏收,拿到小麥增產的實據,再上報“楊古井”之事自然最是穩妥。可現在恐怕已不容他這麼個穩法了。
教唆古記鐵鋪那夥計出逃之人,能量應當不小。正所謂窮家難舍、故土難離,此際能讓一戶普通人家背井離鄉,並且要擔著成為逃戶的風險,那可絕不是百十兩銀子就能辦到的。而所花的代價越高,其圖謀必然也就越大。
想到這裏,楊錚說道:“古大叔,明日你與那餘品忠說,可將‘楊古井’的圖樣交給吳知州。”
古常勇正端了杯子與胡喜子對飲,兩人聞言不禁都怔住了,問道:“這是為何?”
楊錚道:“既然‘楊古井’的打製之法已難保其密,我們索性大方點,直接交了出去。吳知州或許要等夏收之後才好上報‘楊古井’的功效,但將打製之法獻上,多少也算是個功績,至少還能保有‘秦州楊古井’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