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足目力,李無為哭笑不得地找到尤戲機所說的一群魚。
一群五光十色的鯉魚,說不清從哪來,但人世間應該不允許有這般魚兒。看看它們的魚鰭,有竹葉形的,有玫瑰形的,有櫻花形的,有雪花形的,總之沒個正形;看看它們的魚鱗,有青色的,有紅色的,有粉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的,總之是群損色;看看它們的魚眼,有像死魚眼的,有像銅鈴的,有像硯台的,有像葫蘆的,有像羽毛的,總之各種鬧眼子……
李無為不忍再看,簡直不堪入目,朗朗乾坤之下,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魚!
嗯?哪裏厚顏無恥了?李無為悶聲自問。
鯉魚都很小,小得猶如滄海一粟,泥水池塘是它們永不能泅渡的汪洋。李無為瞪大雙眼想再看清一點,可肉眼終有力所不及之處,他記不住那些鯉魚的臉龐。
嗯?李無為又納悶了,他為什麼想要記住鯉魚的臉呢?一條鯉魚沒資格讓人記住它的臉吧?
自從天邊那顆星落下,共工神殿內晝不像晝,夜不像夜,李無為恍恍惚惚抬頭看,四處是茫茫然的灰白,不似黎明前的魚肚白,這是晦澀的白,是失血過多的美人臉上幹枯的白——猶有三分風韻,但擋不住嚇人的氣息。
隕石坑裏的泥水更烏七八黑,渺小的一群鯉魚花了三天三夜才聚在一塊——在李無為眼中隻是三尺方圓內的久別重逢。
道門弟子捂著臉透過指縫看了三天三夜,為自己的“不務正業”而羞愧。
原來那隻惶惶然的雞現在心情不要太輕鬆,可能是看破了生死,人家在泥水裏不亦樂乎地仰泳。
第四天,一群上百隻鯉魚在李無為眼前連成一體,一道纖細的七彩光芒直衝上三尺高,李無為驚駭得連退三步,他眼中的三尺高在泥水池塘裏該是多麼驚天動地的巨變!
現在鬼也知道這群鯉魚非同凡響了,鬼也知道這隕石坑不同凡響了。
“原來那隻飛雞是一群魚……”杜譬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和你,心連心,同住珞山村。為蒼生,萬裏行,相會看珞櫻。來吧,道友,伸出你的手。我和你,心連心,永遠一珈人。”隱隱約約的歌聲從池塘裏傳出來,道門眾弟子聽著聽著,心裏湧起無邊的豔羨,真是一群得道高魚啊!
伴隨著歌聲,七彩大鯉魚雖然相比池塘仍舊微不足道,可畢竟快多了,它所過之處,烏七八黑的泥水都被彩虹般的光芒淨化,如同久病殘軀偶遇回春甘霖,勃勃生機不可阻擋地散發出來,外麵的道門弟子都為之心驚。
“師兄,它們要多久才能把所有泥水洗刷幹淨?”尤戲機皺眉道,“太不自量力了。”
一條魚想把大海的水全部親吻一遍,這要多大的愛意呢?
李無為呆呆的不出聲,又過了半天,他突然紅著眼眶喃喃道:“你們聽,它們唱的是,是,是‘一家人’,‘一家人’……”
杜譬吾疑惑道“怎麼了?”
尤戲機也不明白:“有啥不對?”
李無為無意解釋,隻頹然道:“我輸了。”
尤戲機道:“師兄,你別嚇我!”
杜譬吾反複咀嚼歌曲,半晌終於回過神來,他一直不願朝這個方向去想。
“一家人,它們不是魚,是人!”杜譬吾捂緊心口,“是誰,它們是誰?!”
李無為冷汗直流:“你還不肯承認?竹葉是蘇謫,櫻花是姬幽龍姬幽蘭,雪花是楊聖冰……它們是注水天團。”
尤戲機叫道:“不對啊,他們怎麼變成魚的!”
李無為一巴掌飛過去:“靈魂之體,靈魂之體!”說罷他的頭頂光芒一閃,一條透明的鯉魚一躍而出,然後毫無阻礙地落入泥水池塘。
“師兄!”尤戲機叫道,“靈魂出竅不能亂用!”
“亂你個頭啊,趕緊的!”杜譬吾大叫一聲,靈魂同樣化作一條鯉魚飛出去了。
“亂你個頭啊,趕緊的!”別的同門附和一句,也跳了。
……
尤戲機一臉懵逼,等大家都跳了,他望望所有木頭般的諸位同門,一拍後腦勺:“亂我個頭啊,趕緊的!”
咻——
尤戲機的鯉魚是花花綠綠的,在空中飛舞時聽見有個聲音在輕歎——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喂喂喂,什麼人心不古?整天扯什麼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人心不古,你累不累,累不累?!”尤戲機大叫。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對方自然把尤戲機無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