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裏,這樣的平靜注定隻能是暴風雨到來前轉瞬即逝的風景。
風雨暫息。卻不意味著,它不會再起波瀾。
而一旦波瀾又起,必然是,不死,不休。
隻是琅琊不知道——或者,他一直都知道,卻不願承認——這樣的摧毀,竟然來得這麼迅捷,並且,這麼殘忍。
彼時,深秋。
位於昀滄大陸南端的燕港,地處玄彌江的入海口,與星建帝的望陵隔江相望。燕港一麵環山,一麵繞水,一麵對著南方的星羅海,另一麵卻可以與白石川平原相連,渡過玄彌江,甚至還能到達殷穀,再從殷穀沿著舜離江逆流而上,便可以到達三色龍族所住的青古荒原。
借了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位置之便,燕港成為了大陸上首屈一指的港口。便是有不少大陸上出名的商人,也都聚集在此處。
而今日,正是燕港城城主燕漸離大開宴席,招待燕港城中商人貴族——要說這燕港城有三大奇,這之一,就是燕港城內,不分出身,所有人都能得到平等的對待,哪怕是身處士農工商之末的商人,也能夠憑著自己的能力,與士人同桌而食,高談闊論。
而琅琊和玉琉璃,本是按著行程來此,收驗才從西方滄羅大陸運來的玉石金飾之類的貨物,此時自然也就理所當然地被請了去。兩人本打算不去,但拗不過燕漸離三番五次地派人來請,再一轉念,想起自己二人此番出遊,本就是想順路遊玩一通,也就無所謂什麼耽誤不耽誤的,稍稍計較一番,也就答應了下來。
——可是,兩人都不曾想到,就是這一答應,竟,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祥和,毀壞殆盡。
倒也不得不說那燕漸離想得周到,知道這二人可能沒有帶可以赴宴的正裝,早在下午就命人來量了琅琊和玉琉璃二人的身材,晚上就讓來接人的下人帶著做好了的衣服連帶著玉琉璃可能要用到的名貴首飾都一並過來了。
琅琊和玉琉璃展衣而看,卻見都隻是兩件外衣。琅琊手上的是一件男式右衽大袖白袍,不帶絲毫紋飾,卻自有一番儒雅出塵的風度;玉琉璃手上的,則是一件寶相花水鳥紋印臂間飾有褶襇假袖的大袖襦裙,端的是風雅嫵媚。
兩人一見這衣裙,眼前都不由得一亮,再彼此對視了一眼,對方心中所想,自然都清楚了。
隻見玉琉璃淺笑盈盈地接過侍女手中的首飾之物,又隨即揮退了帶著東西想要過來服侍的婢女,也不管背後那婢女古怪的目光,自顧自地帶著琅琊自回了二人在自己分店後院的房間。
——琅琊和玉琉璃自三年之前事發之後就一直小心謹慎,進進出出皆是一道,便是晚間,也同宿在一間房裏,若是偶爾必須分開,也必然會確定另一方的安好。玉琉璃先還不願,可幾次半夜驚醒之後也隻有同意了琅琊的提議。又加上琅琊和玉琉璃,二人同房卻並不同床,多是一晚一人睡覺,另一人卻在房內靜靜修煉。這般安排,無論對誰來說,都比單獨一人要好。
而就是這樣三年下來,琅琊和玉琉璃之間的默契,早已養成。
隻是這樣一來,坊中所傳二人本是一對的傳聞,也越來越盛,隻是事主自己都不出麵,傳來傳去,也隻是傳言而已。
二人進了房間,卻並不急著換衣服,反而是從床下摸了各自的兵器出來,擦拭好了,放到了另一邊——這還真得感謝那燕漸離火急火燎又是請人又是送東西的,才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對。要說燕港三奇之二,便是那城主,永遠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可是,是什麼會讓已經吝嗇了將近二十年的燕漸離突然變得這麼慷慨?一想及此,琅琊和玉琉璃就不得不防。正好他送來的東西又都是寬袍大袖,不怕藏不了兵刃。
二人當下就各自換了衣服,將青影碧茫藏入袖中。玉琉璃又將長鞭盤在腰間,這才轉身在梳妝鏡前坐下,隨手盤了一個高圓髻,也不看燕漸離送來的東西,自從自己的梳妝盒中取出了珠璣花鈿,飾在發髻周圍。想了想,玉琉璃又取出一個勾雲形花鈿,一個金翠鳳凰簪釵,卻都是兩人才接了的貨物,被玉琉璃看中,留了下來的。
玉琉璃拿在手上比了一陣,轉頭喚過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看自己梳妝的琅琊,道:“你說,這兩樣東西,戴哪一個會比較好?”
琅琊伸手接過,將兩個都細細端詳過一遍,搖了搖頭,笑道:“都不好——除非是天上的神女用的東西,否則,能有什麼可以比得上我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