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 第五章 葬 (4)(1 / 1)

呂慕青和杜八指不同。

呂慕青並不追逐別人的眼球。

呂慕青既然站出人群中喊“等一下”,便一定有等一下的理由。

隻見呂慕青由人群中穿過,由西門驚唐麵前穿過,由穆羽蓉麵前穿過,終究,在一匹馬前停落。

馬上的人本來不聲不語,本來沒有人注意,現在目光難免都往其身上看去。

馬上的人三十來歲,長發整整齊齊地豎成發髻,別人交談時常是凝閉雙眸,灰色的皮襖下裹著一件棕色的勁衣,嚴絲合縫地貼服著強健的身軀,腳下是一雙嶄新的小牛皮打磨的靴子,穩穩地踩在馬鐙上。

仿佛感受到來人,馬上的人淺淺睜了目光,恰恰與呂慕青的眼睛迎上。

呂慕青頷首,馬上的人點頭,什麼都未曾說,卻好似一切彼此都懂。

這人拉穩了馬韁,左足在馬鐙上稍略一蹬,右腳從黑馬的臀後劃過,迅捷地下馬,向前踱了幾步,朝著呂慕青施禮,旋即開口。

“上次見麵,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有些事本就難忘,何況呂慕青還尤為心細,呂慕青道。

“七年前,也是一個秋。”

這人悠悠抬頭,眺望著蒼茫的天,喃喃道。

“我記得那時候血還是熱的,現在倒是涼了。”

呂慕青也幽幽道。

“大概是呆了太久。”

這人收回眸,看著淡然得仿佛看透一切的臉,突然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委實太久。”

這人接著道。

“還來不及謝過呂先生。若無相助,我們恐怕至今還素未謀麵。”

呂慕青道。

“不過盡些綿薄之力。”

也從這時起,起風。

被風吹過的這人沒有說話,站了一會兒。

風揚起了塵埃和喧囂。

竟也揚起了一些人心中的疑惑。

誰都難免要猜忌兩人的關係。

就連杜八指也不明白呂慕青何故要從人群中闖出來;即便是同行的西門驚唐和穆羽蓉也並不清楚這人身份。

懷疑悄無聲息地蔓延在兩人的沉默中。

兩人卻渾然不覺。

風繼續吹。

終究這人回頭,向著自己的馬走。

“呂先生把我喊住,不該是為了敘舊。”

其實兩人隻是一麵之緣,哪裏有舊可敘。

呂慕青並不隱瞞,平靜地道。

“我想知道你同青花樓來,究竟是什麼目的。”

這人已在翻身上馬,垂目看來,一邊道。

“我便說是來祭奠孟堂主的,你隻怕也無法相信吧。”

呂慕青並不否認。

“的確是這樣。”

這人已穩穩落坐馬上,手已牽起來繩韁,道。

“依我想來,畢竟是孟堂主的葬禮,那個人總該從暗無天日的地方離開吧。”

一下一上,呂慕青要看過去,無法不仰起頭。

偏偏陰鬱的天突然施舍下了一束光,刺得呂慕青無法不閉上一隻眼。

可呂慕青還是要道。

“如果離不開呢?”

那刺目的光同樣落在這人的背後,竟使其閃耀。

這人溫煦地笑了笑,隨後道。

“那呂先生就該想想,整個墨雨堂,還有誰可以攔住我。”

這話說得實在不響,這話聽得卻振聾發聵。

本就幹冷的空氣仿佛多凝固了一分。

然後這人微微拍馬,黑馬踏蹄,沒有奔馳,隻是稍略踱著步跺著腳,向著天安山進發。

穆羽蓉的臉色先是一僵,立刻擠出一抹甜甜的笑,拱手,試圖挽回,道。

“呂先生……”

呂慕青卻擺手,截道。

“不用了。”

穆羽蓉噘了噘嘴,和西門驚唐相望,此時此刻,也隻有打馬,趕上已在前頭的人。

呂慕青走回人群時,牧離忍不住擁上來,道。

“這人是誰?”

杜八指冷笑著評價。

“口氣倒不小。”

呂慕青搖頭,竟隱隱露出幾分沮喪。

墨雨堂中,誰不知道呂慕青向來沉著,瞧著這副模樣,都覺得有一份沉甸甸的恐懼落在心頭。

呂慕青隻是道。

“薛歧。”

立時,牧離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而杜八指也不由得眉目深鎖,自己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不知何時已然低下了高傲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