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在省城讀大學,一邊上課一邊在外麵做一些兼職,到大二的時候,手頭有了一些錢,他嫌住在學校裏不方便,就在附近找了一個很小的一室一廳,一個月才五十塊錢,搬了進去。

房子是磚瓦結構的三層樓,估計是“文革”時蘇聯援建的,很舊了,張鬆租的是二樓的一間,屋主早已經搬到城裏去住了,大學又在郊外,附近沒什麼人,這房子空了很久,張鬆搬進去的時候,裏麵積滿了灰塵,還有許多鴿子的糞便和羽毛,張鬆也沒有在意,把屋子打掃幹淨,就搬了進去。

這幢樓裏有很多房子都空著,隻住了七、八戶人家,大多是在附近賣菜的。房子沒有陽台,別的住戶都是在樓下的空地上晾衣服,張鬆嫌麻煩,洗了衣服之後,就用竹竿把衣服從窗戶伸出去,掛在外麵晾著。住在張鬆樓上的似乎是一母一女,母親已經有四十幾歲了,女兒還小,大概在讀初中。大約因為是老樓,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不好,張鬆白天沒課呆在屋子裏的時候,有時會聽到樓上傳來似乎是有人穿著高跟鞋走路的聲音,有時甚至半夜都會傳來這樣的聲音,張鬆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樓上的母親是踩著三輪車到處轉著賣菜的,母女倆衣著都很樸素,不像是會穿高跟鞋的樣子。張鬆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晚上會被樓上的聲音吵得睡不著,但他又不好意思為了這種小事上去為難人家孤兒寡母,幾天之後,他慢慢也就習慣了,有時聽不見那“篤篤”的聲音還有些奇怪。但是就在他認為一切都還不錯的時候,突然有一件事把他惹火了,有一天他上完課回來,把晾在窗外的衣服收進來,正準備要疊好放入簡易衣櫥裏的時候,卻發現衣服上落了幾根鴿子的羽毛,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上麵還有鴿子的糞便,張鬆非常生氣,他拎著衣服到樓上去敲門,但敲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張鬆也沒辦法,隻好先算了。

等天暗下來,母女倆都回來了,張鬆估計她們都已經吃了飯洗了澡,才拎著被鴿子糞弄髒的衣服上去,開門的是那個女孩,她有些慌張地看了張鬆一眼,回頭去叫“媽媽”。

房子是和張鬆住的一樣的一室一廳,昏黃的燈亮著,小小的客廳裏擺著一張床,一張小飯桌和幾張小板凳,小飯桌上有一台很舊很小的黑白電視機,正放著節目,一個奇怪的男孩軟軟地坐在一張很矮的靠背椅上看電視,聽到小女孩喊“媽媽”,那個奇怪的男孩慢慢把頭轉過來,看著張鬆,然後伸手拉過旁邊的兩張小板凳一撐,身子離開了靠背椅,瘦弱的腿在身下盤著,他很費勁但也很老練地把小板凳當成他的兩條腿,一搖一擺地撐進裏間去了。他的臉又瘦、又白,張鬆從沒見過這樣的男孩,不禁愣在了那裏。這時候那位母親從廚房裏走出來,兩手濕濕的,還係著圍裙,顯然是在洗碗。張鬆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突然覺得自己上來得太唐突了,他支吾著說明了來意,似乎做錯了事的是自己。母親堅持說他們並沒有養鴿子,一定是別人家的鴿子飛過來的。張鬆看他們家裏的境況,也不像是還有地方養鴿子的樣子,就說著“對不起”,打算下樓回去。這時候忽然聽見那個男孩在裏間大聲地說:“媽,是我養的鴿子把樓下大哥的衣服弄髒了,你讓大哥把衣服留下,我明天把衣服洗淨晾幹了,再還給他。”他媽媽很為難地笑了笑,對張鬆說:“他老說自己在外麵養著鴿子,可是……他這樣子怎麼可能在外麵養鴿子呢?你如果不方便,把衣服留下吧,我這就幫你洗,明天就能幹。”張鬆怎麼好意思把衣服留下來,他連聲道著歉下樓去了。

那個男孩給張鬆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他顯然是癱瘓了,而樓上傳來的好像高跟鞋走路的聲音,一定就是他用兩手撐著小板凳在家裏走來走去時發出的聲音,他的眼神很倔強,也很孤獨,張鬆覺得自己有些怕他,卻也有些喜歡他。

張鬆慢慢地跟樓上這戶人家認識了,母親叫解曉紅,下崗後騎三輪車到處轉著賣菜,妹妹叫文鑫泉,正在讀初三準備中考,哥哥叫文淵,從小就得了一種軟骨病,小學時還能勉強到學校裏念書,上了初中後就沒有辦法出門了,就是在那時候,文淵的爸爸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家裏為了給文淵治病花了不少錢,他們的爸爸一走,這個家幾乎沒辦法再撐下去,文淵隻好退了學在家裏呆著,也沒有再出去治病,他媽媽隻是找一些土方來讓他嚐試,但一直也沒有什麼效果。文淵的病越來越嚴重,性格也越來越孤僻,大概是在一年前,家裏開始不時會有鴿子的羽毛和糞便,解曉紅問文淵這是怎麼回事,文淵說他在外麵養了鴿子,但文淵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就算是出門也隻能是解曉紅用三輪車拉著他在附近轉轉,怎麼可能在外麵養著鴿子呢?解曉紅猜想是別人家的鴿子飛過來的,但她也不忍心戳穿這個謊言,但鴿子來到解曉紅家的次數越來越多,幾乎兩三天就會來一次,隻是解曉紅自己從來沒有碰到過,文鑫泉也沒有碰到過,似乎是隻有文淵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鴿子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