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和尚3(1 / 2)

自從無念開始有記憶以來,寺院從來沒有停止過晨鍾,即便是一年前,山下的縣城被流寇包圍,寺院的大門外聚滿了逃難的人群,晨鍾也照常地敲響了,悠長、厚重而又洪亮的晨鍾,在那個人心惶惶的清晨,平定了寺內僧眾內心的驚慌,也給了寺外的難民們勇氣和信心,即便這勇氣和信心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虛幻。

在此後的一年中,流寇和土匪不斷地搔擾這座曆史久遠的縣城,縣城的城牆上常年都駐著守兵,縣城的士紳們除了把家財和囤積的糧食拿出來供養守兵,也大量地向寺院供奉香火錢,以期能得到佛和菩薩的佑護。

無念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要在這麼一個多事的時候,來到這裏麵壁呢?然而這一年來也不乏來這裏麵壁的師兄弟,他們的情況都很順利,況且自己目前所遇到的奇特困境與時局又能有什麼關係呢?無念在心裏苦笑著。

然而他也想不出自己遇到目前這樣的困境的原因,他是一個老老實實的和尚,雖無天賦,但卻虔誠,自從受戒以來從未破過戒,雖然心裏不免還是想過酒肉和女人,但即便隻是想一想,他也總是覺得後悔和罪過,不斷地誦經懺悔。或許是來自前世的因緣?然而凡人又豈可妄論因果,能看透一切,看清一切,那是佛菩薩才有的境界。

雖然如此,無念仍不免自怨自艾,在自怨自艾之後又不免後悔於自己的怨艾,於是又不免靠誦經來贖免自己的罪過。他就這樣過了一個早上,其間不時地仿佛聽到了腳步聲,以為是寺院裏來了人,然而最後也都不免發現原來是空歡喜一場。

饑餓正緩緩地折磨著他。對於饑餓他並不陌生,和尚原本就過午不食,而齋飯又很稀薄,所以無念也常常有深夜時被餓醒的時候,但那時的饑餓與現在相比並不算什麼,那時不過是感到了腹中的空虛,口中發酸,至多還會有些惡心,吐出黃而酸的唾沫,而此時無念卻覺得自己的胃已經縮成了拳,且又抽搐著,令他 痛得切膚徹骨。無念知道其實自己決沒有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般饑餓,是絕望加重了自己的饑餓感,晨鍾的消失意味著寺中出了極大的變故,而自己所有的希望,此時都隻能寄托在寺院裏來人上,在這山的絕頂處,連獵戶和藥農都極少來,更不用說樵夫或是遊人了。

然而渴意更讓他痛苦,相比起這渴意,饑餓的痛苦倒仿佛已經是幸福,苦而灼熱的火在他的喉嚨和嘴裏烈烈地燒著,嘴唇早已幹得出血,舌頭的舔舐隻能更增其痛楚,無念總是下意識地想要用手去抓撓自己的喉嚨,好把裏麵燒灼的火挖出來,但他的手隻能無助地伸屈著手指,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絕望讓無念的身體徹底地鬆垮下去,溫熱的尿液流淌出來,打濕了他的襠部,在尿液流出的一刻,他忍不住想低下頭去喝它,但隻是一低頭,他就意識到自己是喝不到的。

於是他終於哭起來,沒有眼淚,隻是無望和無賴的幹嚎,像極了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

第三天就這樣在痛苦和絕望的等待中過去了,第四天的清晨,無念仍然沒有盼到他所渴望的晨鍾。

他在心裏想象著師兄們撞擊那口巨大銅鍾的情景,銅鍾嗡嗡地震動著,發出巨大而悠長的吼聲,仿佛它是一個巨獸。然而它的吼聲又與獸不同,獸的吼聲中總不免有威嚴和恐嚇的意味,比如獅吼和虎嘯,而銅鍾的吼聲雖大,卻是平和而穩重的,一下一下地撞在你的心上,於是心也跟著它的吼聲一起跳動起來,慢慢地就變得平和了。

想象這場景似乎能稍稍緩解無念的餓與渴,但也隻是暫時而已,很快這些切身的痛苦就把無念的想象壓製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必須想辦法轉移自己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