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芽5(1 / 2)

政變是在契胡人進入洛陽三年後發生的。在政變發生之前一年的一個晚上,爾朱叉羅在獵殺老鼠的時候,遇上了那三個失蹤已久的比丘尼的鬼魂。

“我是妙衣。”

“我是妙相。”

第三個年紀小些,她躲在妙相的身後,隻探出半邊身子,臉紅紅地說:“我……我是瓔珞。”

妙衣合掌彎腰,打了個問訊,說:“請施主隨我們來。”

爾朱叉羅便策馬隨她們去了,他的心中寧靜祥和,比丘尼們著緇衣的身影在前麵飄乎不定,周遭的景物漸漸模糊,爾朱叉羅不太能確定自己究竟走了多遠,又走了多久,他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不斷地向下走,向下走,瓔絡有時會落下一點,怯怯地瞥上爾朱叉羅一眼,臉上一紅,又匆匆地趕上前麵的妙衣和妙相——她們兩個一聲不吭地齊步而行,連頭也不回一下。

有一回,瓔珞又一次偷眼看爾朱叉羅,爾朱叉羅忽然說:“小師傅唱首歌吧!”瓔珞的臉霎時紅透了,她用力地搖了搖頭,趕上前去。但是,就在爾朱叉羅以為她肯定不會唱的時候,她忽然唱了起來。那是怎樣的歌聲啊!那樣超脫塵世的寂寞與繁華,像一朵淡青的牡丹,在陰暗的天空下層層綻放;清泉一樣的嗓音潺潺流淌,濯洗著爾朱叉羅的靈魂,爾朱叉羅逐漸忘了自己是從何處來,又是要到何處去,他被歌聲牽引著向前走,並暗中希望這昏暗的旅程永遠也不要結束。但歌聲逐漸變得飄渺了,變得杳不可聞了,他猛地睜開眼,雲霧正漸漸散去,一座黑暗之城出現在黑暗的光裏,爾朱叉羅仰頭而望,在高高的城樓上,立著一個羽人,他一看到爾朱叉羅,便張開一雙巨大的黑色羽翼,直衝上天空,打了個轉,向城裏飛去。

吊橋放了下來,城門軋軋而開。一道豔麗的燈火從城門的縫隙間透出來,還有隱約的歌聲,隨著縫隙愈來愈大,那燈火也愈加璀璨,歌聲也愈加婉轉媚人,當爾朱叉羅一下跨進那光影裏的時候,一座美麗的地下之城展現在他的眼前。比丘尼們引著爾朱叉羅向城裏走去,鱗次櫛比的酒肆把道路擠得窄小而彎曲,酒肆與酒肆之間有飛閣相通,天空中飄滿了奇形怪狀的鬼魂,路上行走著載滿酒桶的車子,拉車的都是爾朱叉羅從未見過的怪獸,不久便會有一群喝得醉醺醺的鬼魂,把臂踏歌,在爾朱叉羅身邊歡躍而過。

漸漸地,燈火黯淡了,歌聲也消失了,一個大坑突然出現在爾朱叉羅腳下。深深的、黑黑的大坑,大得似乎沒有邊際。比丘尼們引著爾朱叉羅繞坑而行,瓔珞膽怯地牽住了妙相的衣襟,不時有鬼魂打著燈籠,在大坑上飄行。終於又遠遠地看到前麵有了成片的燈火,歌聲也絲絲縷縷地傳來,依舊是鱗次櫛比的酒肆,依舊是載滿酒桶的車子,依舊是醉醺醺的把臂踏歌的鬼魂……

這座地下之城,便是爾朱菩提挖掘墓穴時,所挖出的暗域。這裏原本是一個流放地,在地獄裏犯了重罪的鬼魂,都將被流放到這座黑暗之城。但是,這些被流放的鬼魂,卻在這裏種植出了整個娑婆世界最美味的黑粟,他們馭使跛足的毒龍為他們犁地,那些毒龍,因為它們的跛足,被從天上趕了下來,他們用地獄之精煆煉出最鋒利的犁,他們日複一日地在黑色的荒涼之霧上耕耘,並從冥河拉來黑色之水澆灌他們的莊稼,就這樣,他們種出了最完美的黑粟,當他們收割的時候,從天堂到地獄,到處都充斥著黑粟那誘人的香氣。暗域因此而繁榮起來,他們用黑栗交換來強壯的毒龍和其他的怪獸,以擴展他們的耕耘範圍,幾千年之後,他們又嚐試著用黑粟釀酒,並且很快取得了成功,那酒泛著黑色琉璃般的光澤,散發出天地間從未有過的裂鼻之香,任何人隻要嗅到它的馨香,就永遠也無法忘懷。暗域就是這樣成為天堂與地獄之外的另一座幸福之城,在柳芽離開爾朱叉羅,尋求她的庇護之前,她就已經是無比的繁榮了,在柳芽到來之後,她有理由期望獲得更大的繁榮。

但蘭撒露的存在卻一直在威脅著暗域。大約五百年前,蘭撒露第一次在洛陽城裏複活,通過媚術收集了數十個男人的靈魂作為她的男寵,他們在洛陽城下建起了野春苑,他們在野春苑裏飼養野春犽,因為蘭撒露隻有喝了野春犽的血,才能從死中複活。起初,他們飼養的野春犽很少,因此蘭撒露要許久才能複活一次,但是後來,他們竟然把所有的野春犽都捕獲了,蘭撒露複活所需要的時間也愈來愈短,他所收集到的男寵,自然也愈來愈多。

數年前,一條鯨魚從遙遠的南海遊來,它跨越蒼穹,在洛陽上空唱起了嘹亮的鯨歌。歌聲使野春苑坍塌了一角,幾隻野春犽逃了出來,但是,很快地又被蘭撒露的男寵們盡數捉回,惟一沒有被捉回的,便是柳芽,她很幸運,得到了鯨玡的保護,但是,在她離開爾朱叉羅之後,她就不得不尋求暗域的庇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