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孤鬼等人便這麼在村裏住了下來。潘鴻德卻是如魚得水,勾搭上了王阿多的老婆,每天夜裏都跑過去快活;阿推婆卻被村裏的年輕婆姨圍住了,原來她們是向她請教如何才能牽住男人的心,阿推婆教了她們幾招,婆姨們聽了都捂著臉笑,說這樣的事,做不來,可是到了夜裏,男人們外出的都少了,天剛黑下來,就纏著女人要吹燈上炕;朱六本還想把那老黑熊養在身邊,隻是村人卻沒那麼多錢買肉給老黑熊吃,朱六隻好把老黑熊放了,堵了一肚子氣,隔三岔五鬧著要吃餃子,村人湊了幾千斤的麥子,磨成白麵,朱六和避雷貘一鬧,就取出幾十斤來,給他們做餃子吃;薛孤鬼和祥瘸子卻把村前村後都走了個遍,說是看地形,又說在找竹子和雷公鐵。
村子是在一個山穀裏,雷公廟建在半山腰上,廟後一片竹林,薛孤鬼和祥瘸子帶著幾個村民,從竹林裏砍了十幾株竹子回來,又令村民將家中藏的牛筋牛角柘蠶絲白鯗膠都獻出來,薛孤鬼挑了半日,卻沒有合意的,勉強挑了幾樣,做成一張弓。村人都圍起來看薛孤鬼做弓,看到薛孤鬼呲牙咧嘴地使力,好將弓弦崩緊時,都“嘿嘿”地笑。幾個村婦幫著薛孤鬼削竹箭,王阿多的老婆把家裏的雞都拔了毛,說是給薛孤鬼做箭羽,薛孤鬼說雞毛用不上,至不濟也得用雁翎,村人便都去水邊捕雁,捉了十幾隻回來,隻是王阿多家的雞有很長一段時間就一直光著屁股,頗是可笑。祥瘸子在四周的山裏走了好幾日,背回幾塊大石頭,說這些石頭都是被雷劈過的,裏頭有雷公鐵。他尋了一塊空地,搭起爐子,開爐煉鐵,數日之後,果然煉了幾塊鐵錠出來,比尋常的鐵錠要重上許多,祥瘸子說,隻有這樣的鐵做成的箭頭,才能傷得了雷公。
數日之後,弓做成了,箭也削成了十幾枝,又都裝上了雷公鐵的箭頭,薛孤鬼說要到村外去試弓,眾村民都蜂擁著跟在後麵,想親眼看看異人有何本事,是不是真能傷得了雷公。
卻未料到那弓不濟事,稍一用力,便“喀喇”一聲,斷成數截。有個村民道:“王老爹有副杉木的棺材板,拿來做弓,興許用得上!”薛孤鬼便擇了個時機,跟王保甲討要那棺材板,王保甲麵有難色,說要問過王老爹再說,但王老爹卻頗爽快,一口便答應下來了,還說薛孤鬼要哪一塊,隻管來挑。薛孤鬼挑了一塊又硬又直的,又重新挑了牛筋牛角,再繃起一張弓,這張弓果然與前一張大不相同,高有五尺三寸,重卻不到三斤,尋常的弓,有一百二十斤力道,便是上等,超過一百二十斤的,那就稱為虎力了,但這張弓,卻非有三百斤力拉不開。試弓那日,村民們都跟在薛孤鬼和祥瘸子的身後:兩個漢子用一乘竹轎抬著王老爹,走在薛孤鬼後麵一點,那些流著鼻涕的村童,跑前跑後,捉著蜻蜓螞蚱,婆姨們一邊走,一邊吃吃笑著說起晚間炕頭上的事,男人們卻都盡量地靠近那張弓,好看得仔細些。
不一時走出村外,卻走到一片荒草灘上,草灘盡處,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溪邊幾棵野樹。薛孤鬼道:“我要一箭射穿那株老槐!”那株老槐少說也要兩個人才抱得攏,村人聽了,都驚歎一聲。隻見薛孤鬼張弓搭箭,“嗖”的射去,那支羽箭,如閃電般掠過草灘,箭氣所至,帶起一排草浪,斷的草葉向兩邊濺開,果然悄沒聲地穿過那株老槐,又飛出幾十丈遠,才插入土中,直沒至羽。眾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卻忽見草灘上跳出兩個人來,一個是鄧山,一個是阿秀,都是衣衫不整,麵帶春色,鄧山後腦勺上還有一道白跡,卻是被箭氣剃出來的。眾人先是“嘩”地驚歎了一聲,跟著又指著鄧山和阿秀捧腹大笑,便是王老爹,也笑得從竹轎上摔下來了,跌破了頭,將養了好幾日才平複。
那天夜裏卻出了件事。原來早先王阿多的老婆還有個相好的,叫於大棒子,潘鴻德來了以後,王阿多的老婆貪他是個異人,便把於大棒子一腳踢開了,日日與潘鴻德歡會。於大棒子怎咽得下這口氣,果然拿了根大棒子,蹲在黑地裏,趁著潘鴻德出來小解,給了他後腦上一棒,卻把潘鴻德打得“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昏了半日,直到王阿多老婆出來尋他了,方才蘇醒,腦後卻腫起個大包,一碰就疼。潘鴻德也曉得王阿多老婆的舊事,情知必是於大棒子暗算了自己,等天明了,卻走到於大棒子的破草棚前麵來,喊著要跟於大棒子打一架,以報昨夜裏一棒之仇。
於大棒子好歹也是個男人,便拿了大棒子出來,說要打便打,你當我怕你是個異人麼?他說這句話其實便有些怕了,因是昨日他也看了薛孤鬼射箭,委實驚人,潘鴻德既然與薛孤鬼一樣,也是異人,必也有些不尋常處,自己一個農夫,怎麼能與他相比。果然潘鴻德看見於大棒子出來,便從頭上解下一根繩,輕輕一抖,但聽得一聲閃電般的脆響,那根細繩已化成一條長鞭,通體烏黑,煞是嚇人。潘鴻德道:“有本事你便接我一鞭,若是沒本事,你便跪在我腳下,喊我一聲‘爺爺’,我自然饒你狗命!”於大棒子心裏雖怕,卻也是個硬骨頭,道:“呸!你個老淫棍,該你叫我爺爺才對!”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哄笑起來,有人喊道:“去問王阿多老婆,自然便曉得誰是爺爺了!”眾人聽了,更是笑得跌腳。
潘鴻德一咬牙,道:“須怪不得我!”便要揮鞭,卻見於大棒子的老娘從草棚裏出來,抱住潘鴻德的腳,哭道:“潘大法師,你饒了這狗才一命吧,他若死了,老婆子我也活不成啦!”於大棒子道:“娘!你不要求他,便是死了,也比現今這窮苦日子強些!”潘鴻德卻早已氣昏了頭,一腳把於大棒子的老娘踢開,手臂一甩,長鞭挾著風雷之聲,直向於大棒子抽去。眾人都是一聲驚呼,於大棒子的老娘已是暈厥過去了,於大棒子雖知不敵,卻也不顧死活,抬起手中大棒,去擋那鞭子,但覺手中一空,那個大棒一碰到潘鴻德的長鞭,已是碎成粉末,於大棒子把眼一閉,便等著鞭子落到自己頭上。
正在危急之時,卻忽然從人群中躍出一個人,一把抓住了潘鴻德的鞭梢,沉聲道:“潘鴻德,你忘了祖師爺的話了麼?”
原來這人卻是薛孤鬼,他聽到潘鴻德與村人起了齟齬,急忙趕來,救了於大棒子一命。潘鴻德被薛孤鬼一喝,聳然一驚,卻把長鞭收起,依舊是一根細繩,捏在手中,對薛孤鬼道:“這縛雷術學了何用?既不能用來降伏雷公,更不能用來與尋常人打鬥,我潘鴻德辛苦半世,卻依然落魄如此,要跟一個村夫爭搶女人,可笑可笑!”
他垂頭喪氣,披散著滿頭白發,轉身向山上走去。
眾人隻道沒事了,都緩緩散去。卻沒料到半個時辰之後,忽有人高喊:“雷公廟起火啦!雷公廟起火啦!”大夥兒跑出來向半山上一望,隻見一縷青煙,冉冉而起,隱約可見大火已燒穿了雷公廟的屋頂。
村民們都嚇得半死,驚呼道:“大家快逃命吧!雷公廟燒了,雷公必是放不過咱們啦!”果然片刻之後,從山背後升起大片的烏雲,卻停在了雷公廟上空,一陣陣的電閃雷鳴,隱約看到兩條人影躍在空中打鬥。
薛孤鬼喊道:“不好,必是潘鴻德一怒之下,自己去降伏雷公了!”祥瘸子等人大驚,都拿了武器,往山上跑去,便是朱六,也沒了往日的憊懶,抱著避雷貘,和殷瞎子阿秀一起,跑在最後。
大夥兒跑到山上時,雨卻是停了,水氣被陽光一照,直升上來,林子中熱得像蒸籠一般。雷公廟的火雖是滅了,卻也已燒成了一堆瓦礫。潘鴻德是在距雷公廟好遠的地方被找到的,已被雷劈得隻剩半截身子,手腳都沒了,渾身烏黑,發出一股焦臭。他的長鞭,被劈成數截,散落在方圓幾十丈的一大片山林裏。
村民們也陸續跑了上來,看見潘鴻德已死了,有人便哭了起來。於大棒子親手捧著潘鴻德的屍體,直捧到山下。後來是把潘鴻德埋在了村外那株老槐下,每次村人去田地裏做莊稼活,都要經過潘鴻德的墳前。
但這並不是惟一的一座異人的墳,後來還有更多的異人埋在這裏,再後來,村人在這裏建起了祠堂,立上每位異人的塑像,日日香火不絕。
“雷公已受傷了,”薛孤鬼道,“在雷公廟四周,有好幾處青色血漬,潘鴻德總算沒有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