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www.mpzw.com)白穆覺得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覺,夢裏一片絢爛的白,就像慕白時常穿的一身白衣,明亮得讓她睜不開眼。
但是她想睜眼啊,她不能這樣昏睡下去,還有人在等著她呢。
是嗬,有人在等著她。
誰呢,
她現在又在哪裏呢,
白穆腦中有一瞬的混沌,她似乎是打算回宮了,然後,
“醒了,”
商少君的聲音,粗糲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
白穆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睜眼便是刺目的陽光,身旁人替她擋了去。
腦袋昏沉,後頸酸疼,白穆這才想起來,昨夜她並未踏入宮門,才剛剛抱住商少君便被人打暈。而此刻……
白穆微微抬眼。
自己還穿著暈倒前的衣裳,夜露未散,除了後頸酸疼,再無特別的不適感。她不是睡著,隻是暈了幾個時辰罷了。
放眼望去,山巒清脆,起伏綿延。
“商少君,我們不回宮嗎?”
此時的白穆半躺在商少君懷裏,埋首在他胸前,聲音有點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們在一座山頭。
晨風陣陣,帶著山間獨有的草木氣息,一輪紅日破雲而出,盡管有明黃色的華蓋遮擋,緋紅的朝陽仍舊直直映在山頭的二人身上,二人身側,綿延而下,是密密麻麻的兵士。
數以萬計的士兵,充斥在每個角落的殺氣,卻靜謐到仿佛隻是一顆顆的大樹。
往下望去,山穀仿佛一個橢圓,兩邊的進出口都格外狹小,最多能容兩人。山穀的頂端已圍滿弓箭手,拉弓待命,而山穀的平地,黃沙塵土中,白色衣衫的男子兩袖清風,如同天際漂浮的雲朵,緩步而來。
他仿佛並不曾察覺殺機四伏,從容舉步,直至陽光將整座山峰納入靡下,他才緩緩抬頭,對著男子懷中的女子微微一笑。
一股酸澀之氣湧上鼻尖,白穆的雙眼瞬間通紅。
“阿穆。”
她從他唇間看到這兩個字。
“商少君。”白穆撇開眼,壓下情緒,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商少君今日龍袍在身,一夜未眠卻絲毫不顯困倦,眼角的笑意連連,眸子裏卻是暗沉的冰冷。他擁著白穆,慵懶地坐在精雕細琢的長椅上,安然地緩緩撫摸白穆的長發,道:“待看完這出戲,我們回去。”
白穆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她緊緊抱著商少君,搖頭道:“不要看什麼了,什麼都不重要了。你帶我回去,從此我們就在皇宮裏,還像從前那樣,你看奏折我看戲本,你作畫我磨墨,你帶我去溫泉,我帶你去打獵,不用再顧忌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們分開。”
白穆說著,商少君很認真地聽著,緩緩點頭,微微一眯眼,細碎的眸光漣漪般散開,夾雜著柔軟的暖意,但也隻是片刻,那片漣漪便恢複平靜,仿佛一望無際的汪洋,安靜而深邃。
他一手扶起白穆埋在她懷裏的臉,讓她看著他,專注地看入她眼底,聲音低沉,緩緩道:“阿穆,你再說一次。”
如今的商少君,比起當年的商少君,氣勢尤甚。
白穆與他對視,神情有那麼一瞬的慌亂。
“商少君,我說,”白穆鄭重道,“我們現在就回去,回到皇宮,再也不分開。”
商少君沒有回答,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白穆的眼睛,仿佛要將她看透般。
“你若不想看,便好好睡一覺吧。”商少君的指尖拂過白穆的眼角,滑過她的臉頰,再次將她攬入懷中。
白穆側躺在他腰間,眼前是整片的明黃色,龍紋繡工精致,針腳整齊,腰間的玉佩落在腰側,隨風微微晃動著。
白穆一動不動地望著它,耳邊很快響起了弓箭離弦的聲音,還有劍箭相擊的聲音。
殺氣驟然暴漲,數以千計的箭矢齊齊射向山穀白衣人所在之處。白衣人雖隻有一隻手臂,卻內裏深厚,身手非凡,箭矢或被他靈巧躲過,或被他的內力逼得轉了方向,即便偶爾有幾隻刺到他身上,也未傷到他分毫,顯然是他的衣著不簡單,早有準備。
與此同時,有另一對人馬攀岩而下,迅速將山穀前後兩個入口封住,並將白衣人包圍,弓箭手也停止攻勢。
這批人馬顯然非常了解慕白的深淺,並不貿然發動攻勢,一次隻出十人與他纏鬥,十人明顯不敵之後再出十人,如此循環打拖延戰術,即便慕白是神,也總會有疲憊的時候,一旦疲憊就會露出破綻。
空氣中漸漸血氣彌漫,而這場以萬敵一的戰爭顯然並未結束。
白穆仿佛當真沉沉睡過去,任憑山下刀光劍影,隻躺在商少君懷裏一動不動。
“夠了嗎?”
日上中空,夏日的悶熱使得山穀的血腥愈顯刺鼻,白穆突然冷聲道。
“夠了嗎商少君?”白穆坐起身子,直直逼視商少君。
商少君微微一笑,“這才是朕喜歡的阿穆。”
“你為何一定要與我們過不去?”白穆低斥道。
商少君笑容愈甚,“你們?”
白穆垂下眼,默了默,才又道:“那日我已經與你講得清清楚楚,你還不明白麼?白子洲日後不會參合商洛任何事情!更不會阻礙你的前路!你若嫌穆丞相墓穴礙著你的眼,我們……我會譴人將他們的屍骨盡快移出商洛。你若覺得你看慕白哪裏不順眼了,此刻他的傷勢恐怕也不輕了,你也算解了心頭之恨。”
“這樣說來,阿穆也著實不易。”商少君低笑了一聲,“為了讓朕泄恨,掐好了時辰生生忍到現在,阿穆何不去看看,他是否當真傷到了能讓朕泄恨的地步?”
白穆握住雙拳,緩緩挪了幾步,放眼望去,曾經白色的身影已經變作血紅,不知是旁人的血,還是他的血。圍攻的人仍在步步緊逼,他的動作顯然已經沒有平日靈活。
白穆一瞬就紅了眼眶,怒道:“你到底要如何?”
“阿穆何必裝傻?”商少君揚眉道,“昨夜你肯過來找朕,不就料到朕要做什麼?你這麼了解朕,連他不受點傷朕不會輕易放過都算到了,還算不到朕到底要做什麼?”
白穆哽住,隻瞪著他。
商少君瞥過眼,看著山穀下,突然苦笑道:“你竟為了一個外人這樣仇視朕,你以為,當年他又是幹淨的?”
白穆心中一頓,隻笑道:“是的,全世界的人都不幹淨,都有罪,都在逼你,當年是有人握著你的手強迫你把那把匕首刺進我胸口!是有人拿著刀橫在你的脖子上逼你放那把火!是有人一次又一次,樂此不彼地逼你騙我,利用我,傷害我,所有人都是罪人,隻有你是無辜的!”
商少君眉頭緊蹙,麵色煞白,深邃的眸子裏隱隱透出血絲,緊抿著唇隻盯著白穆。
“好,就算事實確實如此,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無意再追究當年誰黑誰白,也不用你為我報仇,你若還愛我……”白穆突然哽咽住,頓了頓,方才道,“給我自由可好?”
夏日的正午,豔陽似火,許是陽光直射的緣故,商少君的眼底頭一次那樣清明,清明到一眼就看到其中越發凝重的殷紅。
轟——
突然一聲巨響,山峰仿佛都晃了晃,白穆連忙往山下看去,隻見煙霧繚繞,隱隱見到地上的人打滾翻騰,而山上的弓箭手顯然也還未回過神來,慕白正順著禦林軍下去的繩索攀岩而上。
不到萬不得已,慕白是不會用毒的,恐怕此刻他已是筋疲力盡了。
“不止是朕不願放過他,他亦不願放過朕呢。”商少君捋了捋袖口,施施然起身,便朝著慕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山上的禦林軍也不少,一瞬就將矛頭都指向了慕白,但沒有商少君的命令,也沒人動手。
白穆想跟上,卻被一直默默在身側的陵安拉住,向他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