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九天玄音之二(1 / 3)

“我來說吧。程鐵牛什麼都對我說過!”蘇夔道,見程鐵牛惱怒,趕緊聲明:“不該說的他全都沒說。鐵牛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尊主娘娘,您千萬要相信鐵牛,不可責罰鐵牛。”抬頭四顧,似乎尊主娘娘就在左近。“這位楊——兄弟去了3次桃花峪。第一次去,偷喝了洞府中儲藏了100年的美酒‘玉液瓊漿’,惹得狂性大發,做了許多荒唐之事。那‘玉液瓊漿’不是平常的美酒,乃取天池之水,玉峰之漿釀造,相助我道中人修煉的神藥,100年才釀成10缸,就連鐵牛兄弟也沒嚐過味道。鐵牛兄弟都沒有嚐過的神藥,他楊兄弟一個沒有功力的俗人怎麼當得起藥性,隻喝了3大口,便癲狂非人……”望了望眾人,繼續道:“好,我不囉唕!第二次入桃花峪,娘娘早有準備,將‘玉液瓊漿’藏到了隱秘的地方。這狂徒貪婪成性,帶了一隻從小喝酒長大的波斯貓,竟將‘玉液瓊漿’找了出來,喝得酩酊大醉,調戲正在洞中修煉的各位姊妹。這也罷了,關鍵是騎著偷來的汗血寶馬將鐵牛照管的100畝藥圃踐踏得不成樣子……藥圃的種苗全都從昆侖山、天山采來,皆是稀罕之物。采來不易,種植更不易。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取得一點點成就,既可用來輔助修道,亦可用來救活人命。唉,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又望了大家一眼,接著道:“好,我不延宕,不延宕,繼續說。第三次,就在前日,這廝又來了,喝得大醉,還偷了鎮峪之寶‘昆吾寶劍’。怨恨滿峪的桃樹沒有一株開花,不給他一點麵子,將十數株桃樹砍得隻剩樹樁,眼見得救不活了。桃花峪中心地帶的桃樹是從天池之畔移栽過來的,我派上千年苦心經營才繁衍出999株,結的是蟠桃,乃果中珍品。我道每年舉行蟠桃盛會用的都是這999株桃樹結的果子……誒,誒,作孽,作孽!”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蘇威問道:“桃花峪進峪之路按照伏羲八卦之數布置,兼有機關陷阱,層層阻隔,外人從無誤入其中的,怎麼這位楊兄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進入?”

蘇夔道:“這也是機緣巧合。楊兄弟每一次進到峪口,總有一隻靈獸帶路,所以一路暢通無阻。這些靈獸既是野生的,同時也被峪中喂養。千百年來,能進入峪中的靈獸也就百十來隻,這楊兄弟總能遇上一隻、兩隻,你說巧也不巧?”雖隻是轉述鐵牛所說,卻如自己親自經曆過似的。

“這也不奇怪,楊兄弟天生異相,這天下大事,似可托付與他!”蘇威道。

蘇夔道:“隻怕要逼他立下咒誓,同時派程鐵牛時時監督。這下好玩了,我監督程鐵牛,程鐵牛監督這廝,那就是說我……”心中盤算著,甚是得意。“二師弟,是嗎?”

程鐵牛道:“是,是,俺有鞭子對付他,他最怕俺了。師哥,這廝作的孽還不止這些呐!娘娘神情黯然,道要麵壁10年思過;還道10年前就不應該承繼這尊主之位,不如讓給她的師姊!”

“要讓給玉麵神尼宋曉杉?這宋曉杉臭名昭著,娘娘肯定是糊塗了!尊主之位,不僅關乎本道,還關乎天下,怎能讓給非人?”蘇威道。

“你這狂儒,卻說誰是非人?”一個冷寂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大家惶惶四顧,卻無人影。半刻之後,隻見一個人影自樹林間飄出,模樣甚是俏麗,眉宇間卻有一絲妖媚,正是被逐出師門的宋曉杉。

在座人中除了蘇威10多年前曾經見過宋曉杉一麵,都沒有見過宋曉杉。

宋曉杉不穿道袍,卻穿一件僧衣,剃掉了滿頭青絲,露出葫蘆也似一個光頭。原來她被逐出師門,順帶連道教、道服也恨了,立誓要揚佛滅道,經常煽動些無知的村夫毀道觀,掏三清,自稱“玉麵神尼”,人呼“狂尼”。她本是南朝宋國的公主,姓劉,宋亡後隨宮女逃出深宮,流落煙花巷中,11、2歲年紀才被上代尊主慧明收養,帶到桃花峪中修道。她雖然是慧明弟子中最後一個入門的,卻天資聰穎,“一點就懂,一撥就通”,劍術和道法很快就躍居眾師姊之上。她還有另一個本領,善於察言觀色,阿諛奉承,並且顯得十分自然,貌似誠懇,令人不自覺入其彀中。慧明就是中了宋曉杉這掐媚之毒,立她為首徒。師尊外出或閉關時,首徒往往代行掌門之職,於是惹出大禍來……

宋曉杉縱到門前,狂笑不止,口裏道:“曉霜妹妹收得好徒兒!哈哈哈哈……”一臉猙獰。

程鐵牛凜然無懼色,拔出腰中之劍,守在門前,叱道:“哪裏來的狂尼,竟敢來終南山中放肆!”

宋曉杉並不答話,冷笑兩聲,搶進門來。程鐵牛手中劍一頓狂刺,劍劍刺空,回頭一瞧,那尼已經進到店中了,也不知使了何種手段。

宋曉杉冷冷地道:“那小妮子竟然將我道重寶送給外人,我那自以為是的師尊這下該知道選錯人了。”用劍指著宇文玉兒:“快,將‘九天玄音’交給本尊!”

玉兒道:“女法師,你好沒道理,你我並不相識。”

宋曉杉道:“我不認識你,但認識‘九天玄音’。”說罷,已經飄然上前,悠忽間,玉兒擱在身邊的那架古琴到了她的手中。

宋曉杉捧琴在手,彈了幾個音。

玉兒頓覺胸悶難受,趕緊調運氣息。

程鐵牛、蘇夔臉色煞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那楊廣依然在瞌睡,沒事人一般。蘇威神態安詳,不動聲色地打量宋曉杉。

宋曉杉大笑:“果真是‘九天玄音’。師尊曾經說過,傳誰‘九天玄音’,誰就是玄女宗的掌門。我現在是掌門了,我現在是掌門了……”笑聲嬌婉,像一個15、6歲的小姑娘。

宋曉杉笑過,指著蘇威道:“你這儒士卻有些本領。本尊看出你與道有緣,不如隨我做了弟子,今後可以繼承本尊的衣缽,你就是無量宗第二代掌門了。”宋曉杉看上去容貌俏麗,也就30多歲年紀。

“你不過是玄女宗的棄徒,欺師滅祖之人,還敢大言不慚!你那無量宗也就是你孤家寡人一個吧!”蘇威淡淡地道:“不懂仁、愛,哪裏知道劍道的真義?以武問道,好比緣木求魚,謬之千裏!”

“你這狂儒!我收你為徒是抬舉你,卻淨說些無用的話語。想我劍道之尊九天玄女受命於女媧娘娘,開山立派,就是要用劍術領導天下眾生。劍道雖是‘道’,首先卻是‘劍’,無‘劍’哪裏來的‘道’?”宋曉杉道。

“大錯特錯也!”蘇威正色道:“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救蒼生於水火,乃是大仁大愛。‘劍’用於仁愛,乃是‘道’;用於殺戮,乃是‘魔’。‘魔’、‘道’之間,僅一念之差。你以為是‘道’,卻已成‘魔’。你師傅慧明最後將尊主之位傳給了你師妹,打破了祖宗的規矩,實在是大智大慧,大德大明。難得,難得。”

“慧明這老不死的將我趕出師門,使我顛沛流離,似無根之萍,無本之木,殘酷之至,哪有半點仁愛之心?曉霜這妮子,竟當仁不讓,真做起了什麼尊主娘娘。我入師門時,她尚在娘胎,卻也好意思接位。理應飛鶴傳書,請我入桃花峪太極殿坐無極寶座。”宋曉杉說著,一臉暴戾,如一個惡毒的村婦。“這玄女宗離了我果真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想當年我暫代掌門,掌握權柄,桃花峪可是繁華昌盛,歌舞升平!”宋曉杉得意洋洋,沉浸在回憶中。

當時,祖師爺智通正閉關修煉,首徒慧明代行掌門之職。慧明性恬淡,不喜歡處理教務,曉杉便成為桃花峪玄女宗數百弟子的首領。峪中條件艱苦,清茶淡飯,布衣麻服,自古如此。曉杉長在宮中,貪圖榮華富貴,動用窖藏財寶,大肆采辦,搜羅了無數綾羅綢緞,征集天下名師剪裁成各色道袍,分等級穿用:

尊主服白,為天仙,配飾為白玉;尊主之首徒及尊主之同輩師伯、叔服紫,為正仙,配飾為黃玉;其他徒眾服緋,為真仙,配飾為青玉;徒孫服綠,為人仙,配飾為翠玉;更晚一輩的服絳,為散仙,配飾為墨玉;其他雜役侍女著葛服短衣,配飾為銅。

看起來色彩鮮明,賞心悅目。

在發髻、冠冕上也作了區分:

尊主梳通天髻,戴衝天冠;正仙梳隨雲髻,戴花冠;真仙梳飛仙髻,戴雀冠;散仙梳淩雲髻,無冠;雜役、侍女、童子梳雙羊髻,無冠。

又根據一塚宰、二長卿、四執法、六護法、八道長(八道長分領乾天、坤地、震雷、巽風、艮山、兌澤、坎水、離火等八部,為玄女宗的基本組織)等職司的不同設計了各種朝服和禮樂,陣仗齊整,旌旗獵獵,等級森嚴。

曉杉鼓動如簧之舌說服了慧明,智通出關後,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

後來,師叔輩中出了一個人物,批駁了宋曉杉的做法。這位師叔年紀比宋曉杉還小。宋曉杉入門5年之後,一回,外出多年的師祖智通突然回到桃花峪,手裏牽著一個5、6歲的孩子,說是自己收的關門弟子,取名慧冰。每一回,宋曉杉去朝覲祖師爺和師傅,這名小師叔總隨在左右,她不得不恭恭敬敬行禮,呼她為“師叔”。宋曉杉心中十分不平,論聰明才智,論武藝修為,論門第出身,自己都在這位小師叔之上。這位小師叔來之前,宋曉杉是晚輩弟子中最受寵愛的,武藝道術、相貌氣質也是最為出色的,可以說獨領風騷。而現在,道法、劍術才華武藝最為出眾的是慧冰,上上下下最為關注的是慧冰,宋曉杉適應不了這種變化,心中無比失落,自然對那個看上去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充滿嫉妒與不滿。在桃花峪所有的人中,宋曉杉最不想見到的是她,但偏偏,又不得不經常見她。不見她,就見不到師祖和師傅,就不能獻媚討好,爭取機會,挽回局麵。宋曉杉被這個悖論所折磨,寢食難安,以致於各種功課都出現了滑坡。慧明已經好幾次提點,要宋曉杉注意保持內心的寧靜,潛心修道。宋曉杉覺得師祖、師傅不僅不再寵愛她,甚至開始嫌棄她,其他人的態度都隨著師祖、師傅的態度變化……

其實,師祖和師傅還是信任宋曉杉的,不僅采納了她“明禮法以立規矩”的建議,還要她具體負責這項重要的變法,她因此也享有“長卿”的權利。以齊曉杉的年齡和資曆,這是絕無僅有的。慧冰雖然受到寵愛,卻並沒有被委以重任,擔任職司。

一日,宋曉杉正伶牙俐齒地向師祖、師傅及各位師叔稟報她的變法偉業,慧冰故作天真地問了一句:“準長卿大人,你為了所謂的變法花費了多少錢財?”

宋曉杉答:“花費了1萬緡,看起來多,我認為物有所值。”

慧冰道:“你知道一個縣的百姓一年所費也不過1萬緡嗎?”

宋曉杉道:“我知道,但我們不缺錢,府庫藏納的金銀財貨堆積如山,還不包括禮樂彝器、奇珍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