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饒你一命,所以你躲在此處忍辱吞聲?”我厲聲斥道,不敢置信他是此等膽小怕事之人。
何清然轉過臉來,正色地看著我,“不管你信與不信,南征北戰長達十餘年,我從未畏懼過死亡!”
他的眸光堅定而冷銳,望向我的那一刻似乎能瞬間穿透我的靈魂,令我心神為之一凜,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眼,讓我對他的話堅信不移,況且‘戰神’也並非浪得虛名,我隻是不明白,“那你到底畏懼什麼?”
何清然沉吟了許多,他的眸光始終凝視著遙遠的天際,此刻天色暗淡了少許,夕陽西下,天邊染上了一層淡青色,如宣紙上鋪染開的水墨畫,極淡極淡的一抹青黛,那抹青黛倒映在他眼底化開濃濃的憂鬱,他輕歎一聲,極輕極輕,仿佛不可聞,“我怕知恩不能報……”
知恩不能報?他欠了誰的恩情無以為報?
何清然旋即道,“康王曾救我一命,在三年前,那次我們誤中敵人的計謀,損失慘重,我身中數箭,當時昏迷不醒,已記不清自己中了多少箭,隻記得那次是康王救了我,他也負傷不輕,卻對我始終不離不棄,若不是他,我三年前便沒了,如何有今日?”
我不讚同地搖搖頭,“你能有今日不是你坐享其成的,也不是他親自將成功和榮譽交到你手中的,而是你自己一手辛苦打拚出來的天下,是屬於你自己的天下,不是任何人的施舍,你的營,你的兵,隻屬於你,你是他們敬重的神,並非因為你是大將軍而敬重你,而是你的精神,你的英勇令他們欽佩、敬仰……”而且,何清然隻是虧欠三年前的康王,不是現在的康王,我一直不知道齊昊天是個如此有野心的人,還是因為以前不曾擁有彰顯野心的資格?我話頭頓了頓,稍稍猶豫,此刻分明是齊昊天的不對,我理應出麵製止,可是,我的私心又不想與他為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是好,見何清然還凝神瞧著我,似是等我接下來的話,我隻得中肯道,“你自己考慮清楚,選擇自己覺得對的方式,旁人左右不了你的想法,想清楚了就別再後悔了……”口中說著這番話,心裏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內疚不已,眼前浮現出王上憔悴的麵色,蕭寂的身影,每時每刻與太後鬥智鬥勇,每天晚上都批閱奏折到深夜,然後趴在案幾上小瞌一會兒,天色微微蒙亮之際,外頭領事的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喊,“起更了!”王上便被驚醒過來,然後一窩蜂擁入一群宮女為王上更衣、洗漱,上早朝去了,早朝過後,去‘慈安宮’給太後請安,應對一群女人,拉弓射箭,強身健體,讀早課,用午膳,接見參本的大臣,當精疲力盡了一天,還要抽綠頭牌,讓某個妃子侍寢,不過得提防她煞有心機的言行舉止,我已分不清這後宮之中到底是妃子陪王上,還是王上陪妃子?我更不明白的是,做皇帝那麼累,為何還有那麼多人眼巴巴地盯著那個位置?
“我保持中立的原因並非隻是因為康王曾救過我,畢竟王上對我也有知遇之恩,而是,我覺得王上的性格略顯怯弱,康王雖年幼卻更有當帝王的霸氣,如果是康王一統天下,金朝國的疆土在不久後會遠遠超出現在的金朝國所擁有的!”說此話之際,何清然的眸光晶亮,他仿佛已經看到不久之後金朝國的繁榮昌盛。
“你覺得?”不知為何,心中燃起不明怒火,我忍不住怒道,“你覺得王上的性格怯弱,康王更適合當一國之主,隻是因為你覺得便置天下蒼生於不顧?你應當知道,如果戰事一旦打響,會死傷多少貧民百姓?這不是外敵入侵,我們不管如何廝殺,不管誰獲得了最終勝利,我們犧牲的都是自己人,是自己的子民,不是別人!你想過這些沒有?”我怒極反笑,“再則了,你如何知道王上是怎樣的人?憑你一己之見就斷定王上是個怯弱的人?你如何知道王上沒有雄偉抱負?你如何知道他為治理好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精力和心血?你又如何知道他臥薪嚐膽、忍辱吞聲隻為有朝一日絕地反擊?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隻是自以為自己的知道!”我怒斥,忍不住將他為我做的拐杖狠狠砸在他身上,原本的感激之情隻化作更深更烈的憤怒,我不敢想王上親眼見到自己的弟弟揮著長矛,騎著戰馬,領著千軍萬馬衝殺進皇宮的悲痛,他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我仿佛看到他哀痛而憂鬱的眼神穿過千山萬水一直望進我的心底,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撕裂,為何沒個最親、最近的人都要背他而去?先是太後、芸娘、何清漣,然後是我,如果連自己唯一的弟弟和最信任的臣子也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