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餘忻就奉我為老大,事事都聽我的,直到小天的無端闖入,我才明白餘忻心裏開始藏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現在小天和餘忻在某種程度上確已經分崩離析,但是秘密卻一同以往。
小餘忻對生命有自己的態度,大人常常一笑而過,但她內心仍一意孤行。我們倆,一個是窩在家一整天不吐一個音節的靜和沒事老往外麵跑的動,大概天下姐妹大多是相同的光景。妹妹餘忻喜動,我偏於安靜。而我們卻有著同等的倔強。說真的,我回來的那整個暑假,餘忻沒有一次乖乖坐下跟我完整的吃完一頓飯。她似乎總是有朋友約,在我看來那些麵孔都是餘忻成長路上的絆腳石,一個好端端的人,身上三天兩頭就冒出新的傷口,也隻有餘忻說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電線杆我才信。
秘密越來越多,像在四維空間裏交替織網,重重疊加纏裹。再強大的計算機也很難計算出我們相互斷裂的記憶。相隔兩地的餘忻和我,沒有一起分享過一根棒棒冰,我不知道她不吃蔥,她不懂我吃羊肉會吐。
我和餘忻打小就是不同圈子的孩子王,她凡事第一個跳出來的大膽性格,為她在江湖中贏得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是那種一個電話可以叫來一個班那麼多人的地位。
記得初次見麵,小天和那些人一樣叫我姐姐,其實小天跟我同齡,還比我大幾個月,也許長姐如母,餘忻在她朋友麵前把我形容成了家中唯一能管得住她的長輩,於是處在什麼年齡和身份,就該做恰當的事,語重心長的老人形象莫名其妙一直跟著我到現在。顯然,我不隻有這一麵。
對象不同,人所表現出來的形象差別也不小。我已經記不清準確的年齡,總之是在我離家出走轉學過後的事情,暑假回家見餘忻,小天那時來過家裏找餘忻,同樣印象深刻。小天說邀餘忻出去吃晚飯,我頓時就覺得不爽了,可是餘忻軟硬兼施,無法給予她更多的我,也隻能由著她的心意。回頭想想,我又何嚐不是那個沉默的老餘?
天色漸暗,窗外知了叫聲震天,散發著寒氣的冰棍熬不住高溫的較量,沒兩下就融化了。我再一次撥通小天的號碼,依舊無人接聽。兩個人的電話都打不通!已經是晚上十點,秒針撥動一下,焦慮增加一分!你要說這時候應該通知大人啊,哪來的大人,生病的老餘打了幾個電話給餘忻,無果也就睡了。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老餘能這樣放心。是真的內心強大到無所畏懼,還是冷漠?
這是一場真實世界的生活實驗,要讓一個男人完全散失鬥誌,需要什麼條件?剝奪健康的身體會讓人日漸疲憊,卻還不足以讓靈魂墮落;而情感的背叛不一定是熬過多少年頭就能治愈,有些人甚至花了一輩子也走不出那一段幽暗的蔭穀,但愛情從來不是生命的唯一;還有一個決定性因素:窮,回過頭想想,顯然單單一個窮字絕不會成為隔絕陽光的高牆。如果三種大不幸同時臨到一個人身上,實驗的結果不是無畏、亦不是冷漠,而是沉默。我忽然明白了老餘打電話無果便回房間的做法了。
老餘曾說過一句話,“沒錢啊!”半個世紀的光陰彙成了短短三個字,這是老餘拿半輩子交換而來的結晶。它們就像洗不掉的刺青,永遠的刻在了我的心室裏。
小孩散養,結局隻有三種可能,要麼成了大灰狼的果腹之食,要麼成為打敗了野狼的老虎。最後一種,往往是多數人的命運,你既當不了老虎,使盡了渾身解數躲過野狼的追捕,最終成為躲在野心之下的行屍走肉,提心吊膽苟活一世。
時間一分一秒往前走,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小天打來電話,說餘忻跟人打架,馬上回來。我沒記錯是你把人帶出去的,吃晚飯,晚飯吃到夜裏十二點,現在又告訴我她跟人幹起來了,兩個人無法無天失聯了一整晚,第一次見麵就出現這樣的事,更加加固了他在我心中壞孩子的形象。電話掛斷沒多久,小天就送妹妹回家了,怕我怪罪,一副剛做完虧心事的樣子,打了照麵當然要立刻悻悻離開了。
不過,餘忻和我終於可以好好坐下來聊聊天了。
我找來創可貼,剛想問餘忻哪受傷了,餘忻就從電腦桌上的一個盒子裏翻出什麼酒精啊、紫藥水、跌打藥水、紗布之類的醫療用品。不誇張的說,我頓時被這幅場景震撼了,夾雜著驚嚇。這哪是收納盒啊,整一個醫藥箱。之所以覺得震撼,是因為看到了如此齊備的跌打藥品,你到底一個人在家練了多少次,才能練就現在這幅嫻熟擦藥的模樣。記憶是人一生當中最忠誠的朋友,誠然,那段餘忻獨自擦藥的日子,是我不得而知的。這就意味著我的記憶缺失了本該存在的一部分,靠後天腦補該斷記憶斷層,其感官刺激遠遠超過當下得親身體驗。
小時候母親還沒離開,總是一邊抹淚,一邊說:“不應該生下你們姐妹,生你們在這個世界上受苦,媽媽無能,對不起你們。”類似的話還說過很多很多。她是發自內心對這件事追悔莫及,閩南語有句家喻戶曉的歌詞:“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母親曾說這句歌詞寫錯了,應當調換位置:“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