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沒有一個小時又下開了,似乎布雨的那位神靈才閑了一陣兒突然間又來了興致豪氣萬丈地揮灑起來,而且是勁頭越來越足,沒有絲毫停下來歇息的跡象。寂靜的荒山野嶺在大雨中顯得更加的蕭索肅穆,像是一片恒古以來從來沒有生靈到過的蠻荒之地。

這時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地從水霧蒙蒙的遠處開來,車燈和噪音打破了原始的寂然。最後汽車停了下來,一會兒,從汽車裏下來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他打開雨傘在雨中站了一會兒,四下望了望,然後徑直朝荒穀口北麵幾裏外山坡上那座小小的古廟走去。他像是有滿腹的心事,陰沉著臉,用陰沉的眼神盯著前方,一步一步地踩著泥濘的山路堅定地走著。

“渡林寺?古怪的名字。”他心裏再次嘀咕了一句。

避雨?朝聖?拜佛?還願?抑或是求簽?似乎都不是時候。

廟裏的老和尚如入定般雙手合什,閉目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淨化著凡俗的靈魂,參悟著廣博的自然之道。

多年的老寒腿病又犯了。真沒辦法。在陰天下雨或是陰天下雪的惡劣天氣裏,他也是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始終如一地參禪悟道,從不間斷。參悟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在這座廟宇不大香火不旺近乎衰敗的古刹裏,他幾乎耗盡了他的一生。自打他悲痛萬分地下定決心返依佛門的那天起,似乎就注定今生今世與青燈古佛相依相伴。塵世與他來說是永遠的過去了。

從踏進了古廟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離開古廟方圓二十裏的範圍,除了出去化些日常必需的生活用品他才離開古廟,剩下的時間他就在廟裏廟外過著清苦寂寞的生活。他就靠著廟後幾塊不大的菜地和化來的米麵默默地過了幾十年。

這幾十年中,除了剛開始初進佛門聽師傅講經誦法的那幾年,他就是這樣孤獨地一路而來。這座從古至今香火斷斷續續的古廟,現在已經是他完完全全的家,更確切地說,古廟已成了他的軀殼和靈魂所在地。

剛進廟門的時候,塵世的風雨經曆讓他焦躁不安,心神不寧。每當他一想到自己的罪孽,還有那個永遠離開他美麗如花的女人,他騷動的心就會中了魔症一般煩燥狂亂,難以自製。而最終博大精深的佛經會讓他燃燒的心慢慢平息,漸漸冷卻,直至死去如灰。那時,他總在想,死去的塵世與我何幹呢?那虛華不定的塵世不過是煙雲一現,夢幻而已。你早晚會醒的,不過是醒早醒晚而已。

終於有一天,他的心平靜了。平靜得就像是從來沒有過過去。

自此以後,那個塵世中的魔障便一心向佛,因為佛能給他心靈的平靜和安寧,能讓他忘掉痛苦和悲傷。於是他的心定了,靜了。

在孤寂中廟裏的所有藏經藏書伴他度過了幾乎所有的時間,他深深地用心去參禪,用靈魂去領悟其中的奧妙和真諦。最後,哪怕某一代前輩留下的一張寫著內心秘密的的紙,一張悟法心得的便簽,他都會像對待經典一樣,去參悟其中哪怕一絲一毫的妙處。久而久之,很多充滿玄機的文字他漸已悟透。

在專一和苦心下他成了一位平凡的高僧,卻無人知曉。

三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在清潔廟宇衛生時,在佛像雙手合什的手掌中,他偶然發現了第一代廟主留下的絹帛手稿,上麵寫著此廟的由來和一些關於符咒的奇怪的東西。他不吃不喝地沉思了一日之後,就更加堅信這裏是他真正的最後歸宿的地方。

從那一天開始,他更加虔誠地懺悔自己今生的罪惡,為那些已逝去的罪惡亡靈能早到達彼岸而祈禱,尤其是那一位第一個在此被超度的靈魂,直到現在。

廟外的雨下的真大啊。

老和尚微微睜開眼,看著廟門外那片雨霧蒙蒙的世界。不由的歎了口氣。

近來不知什麼原因,那顆張著嘴瞪著眼血淋淋的人頭和那個美麗如花的女人,總是時不時隱隱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已經幾十年過去了,那個野蠻凶殘的惡人早就變成了佛門虔誠的弟子了。可是為什麼罪惡的過去,又來折磨這顆向善的心呢?

他吟誦了無數遍超度亡靈的經文,還是無濟於事。

有一天夜裏,他在坐禪的時侯,那些他以為早已經過去,淡得幾乎沒有了的往事,又如走火入魔一般紛紛雜雜而來,清晰而混亂,將他那顆枯寂的心靈震撼的“蓬蓬”直跳。

他以為自己中了魔症,用了極大的定力和數十年的修行才平息了這場靈魂的混亂。

待那些孽障漸漸消失,他的心靈慢慢恢複平靜之後,他有些迷惑。多少年了,自己的念頭從沒再觸及那些往事,可如今它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突然而來?

他略一沉吟,似乎明白了。

佛說:因就是果,果就是因。

因此你永遠逃不開躲不掉你自己的一切。一個人能逃脫得了自己的靈魂嗎?

當他感到那個結果就要來到的時候,竟然有些輕鬆的感覺。

來吧,來吧,他默默地想。在內心深處他早就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