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人,明珠蒙塵後大放異彩;有這樣一個人,著書無數卻先後被禁。對待敵人,他張揚跋扈:對待朋友,他俠肝義膽。他不是君子,卻比君子更直性情;他不是勇士,卻比勇士還要不妥協。——矛盾就像是首位相接的魚,幻化為神秘的迷霧,鬱結在他身上。
剝開最外層的迷霧,露出冰山一角,他的驚世狂言猶在耳邊:
他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說:我要是想佩服誰,就去照照鏡子。
他說:如果我不是李敖,我願是李敖第二。
——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一個文人如他這般狂妄、張揚、跋扈,有人驚歎有人鄙夷,有人憤怒有人沉默,而我大笑,笑到流淚。李敖,瘋子是也;李敖,狂人是也!他狂什麼?本錢?本性?都不盡然。那狂言背後,有多少硬漢血淚呢?!
他有著大中華的情懷,又有著滿腹的經綸,卻在“暗室”裏耗費了大量的光陰。長夜漫漫,任重道遠,他簡直找不到同道之人,隻是獨行踽踽走向前方。——“對我李敖來說,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正義。”
——然而黑暗竟是如此粘稠,除了黑暗,他竟無路可走。他站在黑暗的中心,他的身體像是一麵凸鏡,凝聚著世間最濃重的黑暗並發光。隻是他決然不願。他深知黑暗是他最大的障礙,他揮舞著拳頭振臂呐喊,卻無法砸破那扇沉重的鐵門。於是他悲憤,他抬起頭顱,他祭出鐵骨,他的內心深處有熊熊大火燃燒不止——“在暗室裏,我要自造光芒。”於是他憤怒,拿起筆作為武器,用文字直擊心靈,他如同迷失了自我一般,在內心瘋狂的吼叫,歇斯底裏:“願烘我憤怒的心火,燒毀這醜惡黑暗之網,殺死那猙獰的敵人。”——但他又何其清醒。
昊天的霹靂為他炸響,萬古的罡風為他鼓蕩,有一種銘在骨子裏頭的狂傲,有一種鐫在靈魂深處的傲,在這樣的黑暗前一點點複蘇、一點點地覺醒,猶如高貴的君王,猶如凜然的聖光,刺破這粘稠。於是他狂,於是他傲——“我吹牛,是因為你們沉默”——她不屑於當“偽君子”,甘當“真小人”,他不是勇士,自嘲為“懦夫”,在“水深波浪闊”的時代,他赤手空拳,僅靠一人一筆,獨步文壇,獨步時代,以玩世醒世,用罵世救世,他的悍氣與都隻宗師夾雜著頑皮與幽默。他敢擄虎須、敢澆涼水、敢扯後腿、敢破口大罵,自有自己的堅持,不看人臉色行事,墨舞紅塵筆耕不綴,可謂新時代的“魯迅”。他囂張他堅定他執著,他真是位戰士——“天下沒有退休的戰士,隻有戰役的將軍。”
他的狂傲,是他的才情,他的智慧,他的勇氣,他的孤獨,他的堅持,他的正義,他的自由,他的生存策略!
他狂成風景,他狂得傳奇,——終於,他狂得出了魂。他的遺體上插著兩麵小旗幟,一麵是“大中華”,一麵是“大人格”。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李敖走後,是是非非如雪花般飛舞起來,紛紛揚揚——我忽然想起了魯迅的譏諷之語:“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擊和被冷落,一瞑之後,言行兩亡,於是無聊之徒,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又以賣錢,連死屍也成了他們的沽名獲利之具,這倒是值得悲哀的!”果真如此,倒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了。
願李敖、笑平生、依舊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