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難(1 / 2)

那是怎樣的一個夜晚呢?

說驚心動魄也不為過,但十年後再度回憶起來,何寄語印象更深的卻是另一種絢麗的場景。

那天,一車人下巴士的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距離紮營的營地,還有兩裏山路,天公不作美,竟然又下起雨來。

幸好這些都是國外回來的小孩,很獨立、不嬌氣,穿上雨衣,就跟著大草領隊一起往山上走。

戶外徒步,一般有兩個領隊,一個在前頭開路,一個在後麵壓陣。一般來說,後麵壓陣那人更重要,掌控全局,尤其要督促落後分子堅決跟上隊伍,因為戶外的精神和原則是:一個都不能少,絕不能讓一個人掉隊。

此時,一個矯健的老頭,看上去60開外,主動要求跟著副領隊開路。大草自己走最後,壓陣,同時,他叫上了Simon一起走後麵,因為自己認不全所有孩子,讓Simon幫忙盯著他的同學。

何寄語一開始是走前麵的。這也是她第一次戶外徒步,很新鮮,在泥濘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跋涉時,她忽然覺得,一切不那麼重要,那些心裏的難過和哀傷仿佛都遠去了,心裏隻剩下一個強烈的念頭:要吃上一口熱飯,喝上一口熱湯,躺在軟乎乎的睡袋裏,一覺睡到大天亮。

走在她前麵的是一個叫“小猴子”的小男孩,個頭小小的,中文說得不是特別溜。小男孩是個自來熟,跟何寄語走了一路,簡直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交待清楚了。他媽媽是日本人,老家在京都,爸爸是上海人,他媽媽中文不好,所以他的中文也不是很好。他喜歡他媽媽,不喜歡他爸爸,因為爸爸總是不在家。

何寄語很喜歡這個小男孩,他就像日本動畫片裏憑空來到現實裏的卡通人物,那麼可愛,剪著西瓜太郎的頭,說著略有點生硬的中文。

漸漸地,何寄語再也沒有力氣回小猴子的話了,她的體力嚴重透支,每邁一步路,就像在刀尖上跳舞那麼艱難。

最後,她就落在了倒數第三的位置,倒數第二是Simon,最後一個是壓陣的大草領隊。

Simon對何寄語的掉隊,完全持鄙夷態度,“鯽魚記者,你不是睡了一路嗎,怎麼還沒體力?”

何寄語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回報他的是,呼哧呼哧一陣比一陣急促的喘氣聲。

大草領隊隨身攜帶的小音箱裏,正在唱許巍的《旅行》。寧靜的歌聲,讓何寄語聽得入神,她忽然覺得,在山河、風雨、地球、時光這些麵前,人其實多麼渺小,自己執著的感情,其實也那麼微不足道。樂天有了女朋友,沒關係,將來,一定會有一個人愛她,超過他,甚至超過她自己。一定會的。

何寄語咬著牙,一直堅持。作為一個800米常年不及格的人來說,能有這樣的表現,何寄語自己都覺得是奇跡。

雨越下越大了,前麵隊伍的速度也明顯放慢了。何寄語頭暈乎乎的,她明白,自己又到了一個極限。一雙手拉住了她,暖暖熱熱的,雖然……怎麼好像小小的……何寄語這才醒悟過來,這不是大草領隊的手,是Simon的。

她再也顧不上鬧脾氣,緊緊地抓住這雙小手,仿佛這是她掙紮的生命裏唯一的救命繩索。

前麵是一條窄窄的路——其實,不能稱其為路,寬度隻有兩隻腳並放的十來厘米。何寄語真心佩服這些孩子,兩個兩個一組,竟然就這麼走過去了。

何寄語腿直發軟,這條“路”的右邊是山的峭壁,左邊是空的——雖然談不上是萬丈深淵,但往下望,隻有深不見底的樹枝和草叢。

大草領隊解釋,這是個意外,山區高強度的大雨衝刷了這條土路,泥土鬆軟,邊緣隨著往下掉,路就變窄了,這條路線他帶隊走過不下十次,本來是沒什麼危險係數的,因為路根本沒這麼窄。

Simon將手伸出來:“來吧。”

何寄語沒有任何猶豫,就拉起了Simon的手,這一刻,這個小男孩給她的安全感,令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度秒如年的感覺,忍著捱著,眼看著這條窄窄的土路就要走到盡頭。忽然,Simon腳下一空,身體以驚人的速度往下墜。

何寄語明白,大草領隊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因為前頭走過了二十多個人,每一人每一腳的踩踏,都加劇了泥土的鬆軟,再加上大雨持續不斷的衝刷,邊緣的泥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軟化、支撐不住人的重量。Simon那一腳,可能正好踩上了土路邊緣最鬆軟的一個地方。

幾乎完全是出於本能,何寄語一隻手緊緊攀住峭壁突出的地方,另一隻手死死抓住Simon的手。還好12歲的Simon體重尚輕,何寄語勉強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