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凝姑娘,別矣:
餘非錦衣衛,實乃荒野流匪而已,承蒙姑娘錯愛,此生之幸又不勝惶恐。
今日之事,誤將姑娘牽涉其中,實非我本意,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君做落花有意,我非流水無情,奈何關係全局近百性命,餘實選無可選。
煙花之夜,姑娘仗義列席,挽我狂瀾於既倒,此番邂逅,一負錯愛之情,二負脫難之恩,三負隱姓之義。
他日若有緣再見,我何顧願萬死一謝今日種種。
何顧,拜上。
一滴眼淚滴落在信箋之上,花輕凝將匣子裏那隻筒弩緊緊握在手心,澀聲道:“君為賊,又如何……”
一見鍾情是個玄之又玄的事情,花輕凝雖身為清倌,卻也免不了少女懷春。
初見何顧,她覺得其人粗鄙且不懂風雅。但僅僅是幾句交談,她便淪陷在了那一對奇怪的眼睛裏——那是怎樣的眼神,如刀似劍,將自己的心緒劈落成七零八散。
花輕凝原本有機會發現何顧更多破綻,可被觸動少女心事的她,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思去分析何顧當時那種種奇怪的舉止。隻是看著那雙眼睛,便耗盡了她全部的心力。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喜歡上一個人,自古多情空餘恨……
就在今天晚上,花溪樓外高懸的燈籠自花輕凝入西安半年以來被首次摘下,並且再也不曾亮起,直至這樓裏來了新的主人。
對麵的月影樓更是直接人去樓空,曾經的主人不知影蹤。
回想起昔日秦小影首先入住春閨街,一時轟動西安府,但僅僅張燈半年便宣告閉樓。緊接著來了花輕凝,春閨街再次人滿為患。但她們一起張燈的日子卻隻有一天,也是最後一天,從此之後便在西安消失,隻留下一個個傳說。
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是說兩位姑娘除夕夜為求城外饑民一飽,舍身給了私訪來的欽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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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永安和胡廷宴佇立在城頭之上,仰望夜空開始漸漸稀疏的煙花,陣陣寒風吹來,卷起額前灰白的頭發。
兩人滿麵滄桑,眼中五味雜陳。幾位錦衣衛大人忽然消失,其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胡廷宴眯著渾濁的雙眼:“追嗎?”
史永安苦笑道:“城下軍民何止十萬,消息傳開,隻怕會登時大亂。再者,此生得見今日盛況,吾雖死亦無憾矣。”
胡廷宴吃力的轉頭對身旁的親兵低聲吩咐道:“幾位錦衣衛大人已經去另一城私訪,此事誰敢外傳……滿門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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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大概就是曆史的一種,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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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上寒風呼嘯,偶有村莊也罕見炊煙,觸目所及毫無生氣,很難想象昨夜裏狂歡的西安府和這裏同處一個世界。
一處避風的土坡後麵,簇擁著三十匹駿馬,一輛馬車,五個身穿黑色絨皮大氅的人,九十三名饑民男子和二十三名饑民家眷,以及十幾個饑民兒女。
五個穿大氅的自然就是何顧等人,馬車裏是秦小影和她的三個貼身丫鬟,還有她一大堆舍不得丟掉的精品火器以及一些用來配製火藥的瓶瓶罐罐和各種工具。
這些饑民是何顧在賑濟的三天裏趁著登記偷偷選出來的匠人和壯丁。原本選定的人有三百餘人,可大多數人受不住西安府南門外盛況的誘惑,沒有到事先約定的地點集合。這倒沒有出乎何顧的意料之外,南門外的盛況原本就是對這些人的一次考驗,現在留下的這些更可靠,眼光更長遠,頭腦更聰明。
何顧站到土坡上迎風遠眺,南方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了一個黑點,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江玉秀她們的輜重車隊終於到了。這場西安之行總算平安落幕,何顧如釋重負,一口長氣猶如白霧一般從嘴裏噴了出來。
七十輛滿載各種糧食物資的馬車,外加額外換乘的近百騾馬,隻有幾十個女人和幾個男人護送,這樣一支隊伍選擇走夜路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好在周圍即便有小股土匪也全都奔西安府去吃白食了。
阿矢、阿龍、阿冰、阿瞬四個少年隔著老遠便看到了何顧,立刻打馬離開隊伍,縱馬疾奔而來,人在半途便開始親切的大聲叫道:“阿大,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