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彤忽然背過身去,抬手扶著麵前的石壁。
良久,他道:“……當年,我沒有阻止他。”
呃。
我抬頭,對他不著邊際的話有些懵。
“我說的是刑名。”
……誒?
刑名……明心師兄……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生氣呆板平直,原本就沒有表情,此刻,也依舊沒有表情。
“……當年,我親眼看見他將疾魄弓丟入山崖,而後離開。”他側過臉來,卻也沒有看我,“我生性木訥,不善言辭,與他們幾個雖同為無名宮人,情感卻不如他們彼此之間深厚。”
頓了頓,尾音餘下一絲輕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情緒波動。“……之後青緞於崖下不斷尋找疾魄弓,數日後回來卻什麼也不說,隻將自己鎖在房中數月,再次見到他時,卻已是如同另外一個人般,鳴珞因此也提前開始了第一次的暗殺任務。”
忘了誰曾經說過,在明心師兄離開無名宮之前,青緞與之相濡以沫、相依為命,本性單純率直。一夕之間,那份純淨被染成一池血魅。
在溫香館初見鳴珞,那小小的身板上遍布著的傷痕,觸目驚心。
“無名宮本就是君王名下的暗殺組織,我們幾人也早已兩手血腥,但偶爾回想起來,總會不自覺地詢問起自己。”那雙無神的眼瞳終於落進了我的眼裏。“若是當年我有阻止他,是不是一切會有所不同呢……”
心髒縮了一下。
“我與他們總歸共過十幾年患難,因著生性冷情,對他們我從不曾主動了解。”
“如果我了解他們,我就會知道青緞對刑名之情早已血濃於水,如果我了解他們,我就會知道,鳴珞第一次殺了人後將自己溺於湖水中險些斃命,如果我了解他們,我就會在刑名離開時,至少阻止他,或者早早告之青緞。”
“我身為皇上隨扈,與他們並無太多交情,甚至覺得一切自然而然,何須深交,既非深交,又何須對對方刨根揭底地了解,既非深交,那些不尋常的舉動和情緒,又與我有何大幹……”
而這樣的性子,釀成如今的結果。
偶爾會有疑問,如果當時的自己不是自己,是否能幫到這些相處了十幾年的陌生人。
畢竟,就算是陌生人,也一起生活過十幾年了不是嗎。
“夏侯瀲,你與我不同,你並非天性冷情,所以在你還來得及,有這份心意、不想被置身事外的時候便不要退縮……以及,這件事情,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當年的我沒有及時告訴青緞,累至如此境地,如今,我也不想你成為另一個青緞。”
呼吸窒了又窒。
第一次見輕彤如此剖白。
……所以,他才會同意我任性的要求,冒著危險也要護我周全帶我到這裏。
可是,如果真是冷情之人,又豈會為別人思考到這個地步……
與祁玄英一樣,明明有著深到骨髓裏的情緒,卻不會流動出一絲一毫,平淡說出來的話,總讓人感覺到那份沉重,壓得心髒窒息。
內心的情緒,被十幾年來的風霜狠狠封鎖,變得麻木,明明想要付諸自己的情感,明明想要表露這份無奈和懊悔……卻連臉也沒了表情。
祁玄英,甚至明心師兄,也是如此。
我捂著嘴,拚命壓製著不讓自己不讓這被侵染了刻骨銘心的怨恨與心髒的鈍痛的情緒自眼眶崩潰而出。
為什麼,世界上要有無名宮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