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一場夢,就好了。
即便是噩夢也好,至少,還活著。
血腥味縈繞在她鼻端,她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兩個屍體。
臨近天光乍破之時,井外傳來一聲困獸般的叫聲,悲哀,淒厲,響徹在這個血紅的夜裏。
就在井底,都聽得如此明晰。
孟善辨得出,這是她父親的聲音。
她的唇無意識地開闔。
“爹。”
卻發不出聲音。
有人將孟府改造成了煉獄,或許是天亮了,改造結束了,紛擾聲漸漸如潮水般退去,空氣中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厚重地纏繞在鼻端,仿佛十多年都散不去。
她覺得,可能一生便是這樣漫長。如天黑到天亮般的漫長。
如火光衝天到第一縷陽光撒入這個院落般的漫長。
如人聲鼎沸到死一樣寂靜般的漫長。
有人落到了井下,伸手抱起了她。緊接著,有少年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你是孟善?”
孟善搖頭。
她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亦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就是孟善。她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卻笑了,冰涼的手指穿過她的發絲,在頰邊帶起一串悸動,他在給她順頭發。孟善看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在黑暗的井底,少年卻好似感受到她的眼神,將手籠在她的眼上。
“我知道你叫孟善。你娘親讓我來救你出去。”
孟善點頭,指尖抓緊了少年華貴的錦衣。
少年帶她出了枯井,將她放在地上,輕輕將手挪開,問:“難受麼?”
孟善搖頭,抓著他的袖子,亦問,“那我母親在哪裏?”
少年深深望了她一眼,牽起她的手,越過腳下的橫屍,往前走去。
直到她看到,倒在血泊裏的兩個人。最熟悉的兩個人,給了她血,給了她肉,給了她八年的安穩,如今卻把自己血,自己的肉,盡數落於泥土之中。
在她的記憶之中,孟白因一直都是高大的,他的背從來都是挺直的,不像現在,佝僂的如同橋洞,懷裏護著一個女人。背上插著四五把劍,孟善甚至能想到,那些劍如何的穿透他,釘到懷中那個女人的身體裏。
她伸出手,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著,想要觸碰那兩張略顯死灰的臉,卻被一雙手在空中截住。
以她的力道,並不足以掙脫。她抬眸,是少年攔住了她的手。
“你還小,觸碰死人,不大吉利。”見她不再掙紮,少年鬆開她的手,也直起了腰,“這些,自然會有官府來收拾。”
至此,孟善才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他的臉,讓人看一眼,便忘不掉。因為左邊的桃花眼下,眼角向下,交於顴骨,那裏有一顆絳紅色的淚痣。
她記得,娘親說過。
“淚痣啊,有淚痣的人都是很美的,此生卻注定多淚,且命途坎坷,終不得所愛。一生如流水,半世如飄蓬,便是孤星如命。”
而現在,說這話的人,卻在地下倒著。
孟善收回目光,問:“官府會葬了他們麼?”
少年怔了,繼而道:“自然。”
“我叫蕭殊,你願意和我走麼?”
她沒有應答,卻轉身,撿起了那把毫不起眼的青銅劍。
孟善站了許久,道:
“你會對我好麼?”
“自然。”
“可是,我想報仇,你能容忍麼?”
蕭殊道:“自然。”
“那蕭殊。”孟善揚聲,“我願意。你帶我走,好麼?”
蕭殊微怔,又笑了:“好。”
……
淮南閣又來了一個姑娘,是淮南閣的第四位姑娘,神情淡漠,不予言笑。
雲芯給她送了飯,心裏想著那姑娘的神情,有些唏噓。
滅門啊,似乎總是會發生。
應流寧迎麵碰上了雲芯,打斷了雲芯的思緒。雲芯見他來去匆匆,伸手攔住他問道:“哎,小應!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雲姐姐好。”應流寧退後兩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我是去找新來的那個孟善姑娘的,我想著她應該是要練劍的,去問問她的意思。”
“也是。”雲芯收回手,道,“閣主十分看重孟姑娘,你要盯著些孟姑娘,不要讓她傷著了。”想想,她又續道,“或許,她練劍會有些衝,你提防著些,讓她悠著點,要不容易出事兒。”
“她近來戾氣頗重,不得不提防。”
應流寧鄭重地點點頭,雲芯笑道:“去吧。”
“雲姐姐回見!”言罷,人便沒了蹤影。
雲芯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