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之後,蘇暮身上的傷漸漸複原,連醫生斷定會落下終身殘疾的傷腿也漸漸好轉,最後去醫院複診的時候,連醫生都十分驚奇,他的腿居然恢複了原狀,連傷疤都淡得幾乎看不見。傷好之後蘇暮跟學校裏的同學徹底劃清了界限,也不再帶蘇宸來學校,他開始拚命學習,期末的時候除了語文拿了九十八分之外,他每一門都拿了滿分,第二學期他拿著這份成績單成功地進了小鎮最好的學校,再一次成為學校裏傳奇般的人物,這一次他向學校老師求情,讓老師安排蘇宸上了小學,蘇言因為雙腿殘疾的原因,隻能和外婆呆在家裏,終日無所事事。蘇暮經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的痛苦之後,為了稍微補償一下他對蘇言的所作所為,就把家裏所有的門檻全部給鋸了,把那些坑坑窪窪地地方填平,將院子前的土地鋪平,將石頭全摳出來扔到河裏,從此以後,蘇言進進出出就再也不需要有人專門給她把輪椅搬過來搬過去。蘇言也因此有了一個愛好,家裏有誰要拿什麼東西,她都要搶著去幫忙,她喜歡用小礦泉水瓶一趟一趟地去後院打水,來澆灌前院的雜草,在她的悉心澆灌之下,這個夏天院子裏麵的雜草瘋長,蛇鼠蟲蟻全在院子裏安起了家,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蘇暮讓蘇宸把蘇言帶出去,花了半天的時間,把院子裏的雜草除了個幹幹淨淨,為此蘇言大吵了一架,兩人絕交了將近一個星期。蘇暮在這片“原始叢林”學會了很多求生技能,他學會了抓魚,砍材,鋤地,生火,做飯,上山捕鳥,抓野雞,上樹采野果,修補家具,他盡一切的努力融入這裏的生活,融入這種讓他從心裏排斥的生活,這是他唯一能做的,隻有他多做一點,多會一點,外婆才可以少做一點,蘇言和蘇宸才可以過得好一點,就像蘇言無意中說的,她把桌子抹幹淨之後,他和外婆就不需要在來抹桌子了。夏天蘇暮和蘇宸常常跟劉叔去河裏麵抓魚,蘇暮帶蘇言去過一次,那一次他發現一個十分可怕的現象,蘇言在河裏,周圍的魚都會自覺地朝她遊過來,聚在她的周圍,甚至有些魚想要跳上竹筏,他生怕別人發現,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讓蘇言下過河。劉叔的兒子毛毛是一個十分調皮的小孩,比蘇宸和蘇言大三歲,小小年紀,自私又任性,和他媽媽一樣喜歡占小便宜,也像他爸爸,喜歡把一些毫無價值的東西當寶貝似的藏著掖著,為人卻又十分浮誇,仗著自己有爸爸媽媽,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他們麵前表現出一種毫無由來的優越感,蘇暮和蘇宸都十分討厭他,倒是蘇言跟他玩得很開心。每次他被媽媽用棍子追著四處打,蘇言總是積極熱心地為他提供避難場所,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哥們義氣”。每次毛毛和一群小朋友從家門前的院子前經過,蘇言總要推著輪椅跟上去,滿懷希望地叫住他們,一開始毛毛還會可憐她雙腿殘疾,帶著她一起玩,可很快他的善良被蘇言殘疾的雙腿和坑坑巴巴的話耗盡,即便是後來蘇言為了加入大夥的隊伍,在短短的一年之類徹底改了自己的說話方式,毛毛也十分不情願帶上一個蘇言這樣的“拖油瓶”。蘇暮最初本著讓蘇言自生自滅的原則,不管她和村子裏的人往來,後來他對自己的“長輩”身份有所覺悟,覺得應該稍微管一管,免得她有朝一日被拿去浸豬籠或者祭山神,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蘇言遠比他所想象得更加懂事,雖然蘇言總是纏著他帶她去河裏玩,但是別人叫她一起去,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去,雖然她總是想著跟村裏麵的小朋友玩,但是天氣炎熱的時候她從不出門,雖然她有時候會在家裏哭上老半天,在外麵她卻很少哭,即便是有時候摔了,疼得狠了,她也會死捂著臉,不讓人看見······可蘇言不長記性,她喜歡跟大家一起去村子裏玩,卻不知道大家並不喜歡帶著她,一天大家帶她出去,騙她一起玩捉迷藏,毛毛將她弄上了牛圈,對她說:“你乖乖在這裏藏著,別讓人找到,別人找不到你,我們就贏了,我們贏了,明天還帶你來玩兒。”蘇言很認真地點頭答應,並且保證,“我最乖了!”毛毛將蘇言身上堆滿紮起來的稻草,往她身上堆了十幾二十個,蘇言被憋得有點透不過氣來,就趁毛毛不注意的時候,稍微挪了一個草垛,給自己留了一絲空隙,毛毛用稻草將蘇言藏好之後,就和大家推著她的輪椅去別的地方玩去了,他們輪流坐著蘇言的輪椅,推著它上山下坡,在輪椅上裝石頭,讓輪椅直接從山坡上滑下來,撞到大石塊或樹上,輪椅的軟皮被磨破,有些地方變了形,他們也毫不在乎,繼續拉著輪椅到處玩,蘇言用了十足的耐心等著他們回來,幹枯的稻草散發著泥土和太陽的氣息,這樣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壓來,蘇言覺得難受,等了大半天之後,熬不過去,她就在草堆裏睡了過去,她一覺睡到晚上,依稀聽見有人挪動稻草的聲音,她才漸漸從睡夢中醒來,她擦了擦眼睛,也使勁用手推著草垛,天已經黑了,蘇言呆呆傻傻地看著哥哥出現在自己麵前,一臉茫然。“我和毛毛哥他們做遊戲。”她似乎還沒有睡醒,試圖解釋,蘇暮沒有理她,將她從草堆中抱了出來,“毛毛哥他們呢?”蘇言在蘇暮懷裏,繼續問。“他們被你蠢死了。”蘇暮語氣十分難聽,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毛毛哥說,我藏好,明天就繼續玩。”蘇言摟著蘇暮的脖子,像是無意識地在自言自語,蘇暮沒有說話,把蘇言放到背上,讓她箍著自己的脖子,艱難地帶著她下了牛圈。蘇宸在下麵守著輪椅等著他們,蘇言坐上已經有些變型的輪椅,仿佛沒有絲毫感覺一樣,她繼續說道:“哥,沒有人找到我。”“那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找你。”蘇宸大聲地告訴她,坦誠又直接,“他們不想跟你玩,把你騙到這裏來的。”蘇暮一直沒有說話,蘇宸說完之後,蘇言也跟著沉默了下來,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不哭不笑,也看不出傷心,整個人像是還沒有清醒過來一樣,傻傻的,一臉茫然。蘇宸舉著手電筒照明,地上的光圈一圈一圈擴散開來,天上繁星滿天,他們的影子被手電筒的燈光推得老遠,輪椅在崎嶇不平的石子路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蘇言坐在輪椅上有些難受,她要抱,蘇暮沒有理她,走了一段之後才把她從輪椅上抱了起來,他們三個走在黑夜中,遠處山與山相遇,水與水相逢,月亮掛在中天,沉默不語,他們走著,沿著回家的路,深一步淺一步,相同的步伐,每一步都通往同一個方向。後來有一段時間劉叔和金妹感情出現了危機,毛毛和蘇言的關係稍微有所好轉,那時候劉叔和他的老婆金妹大吵了一架,毛毛離家出走,跑到他們家住了兩天,後來金妹來接他,擰著他的耳朵出門了,那兩天毛毛也沒做什麼,卻一天到晚地挨打。他們之間的爭吵當天就傳遍了全村,關於劉叔有外遇的事情,大家雖然普遍給予劉叔道德上的譴責,但情感上並不同情金妹,大家談起這件事的時候,說得最多的也就是,“這金妹天天跟豬打交道,人也變得跟豬一樣,自己老公外遇都好幾年了,現在才知道。”或者是:“看看那個女人,人胖得跟什麼似的,又不愛洗澡,身上整天都是臭的,誰能跟她過得下去,”又或者是:“為男人累死累活有什麼用?一天到晚給他照顧孩子和智障的母親,天天給他洗衣做飯,還要扛著鋤頭為他種那幾畝地,到頭來得到了什麼?”······金妹跟村裏的人關係處得不怎麼好,出了這檔子事後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就一天到晚來找外婆哭訴,什麼也不做,有時候劉叔會過來喊她,喊不動兩人就直接吵起來,吵不出結果甚至會直接打起來,盡管關係已經惡劣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誰主動提出離婚這檔子,毛毛以前很少往這邊跑,村裏都在明目張膽地議論他們家,沒有人願意跟他玩,毛毛就來找蘇言,蘇言不長記性,每次毛毛或者別的小朋友來找她玩,她都十分開心,她能跟他們在院子裏玩上一整天,毛毛跟蘇言的“友誼”突飛猛進,毛毛一天到晚地在蘇言麵前大誇海口,諸如:“等我長大了,我就給你買飛機,你到時候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等山上的梅子熟了,我就帶你去摘梅子,我可會爬樹了,你想吃多少我都可以給你摘來。”,“等下次我去鎮上,就給你帶棉花糖來,這麼大的棉花糖。”······毛毛說得天花亂墜,蘇言也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他們對這種不找邊際的話題有著無限的熱情,可不管毛毛說得如何信誓旦旦,蘇言很快就會忘記毛毛說過的話,答應過她的事,相反地,哪怕是蘇暮或者蘇宸隨口答應她一句什麼,她都會用一種近乎可怕的記憶力一直惦記著。劉叔和金妹的事情過去之後,毛毛也再次找回了他與村裏同齡人之間的友誼,對蘇言,他又恢複了以往的態度,蘇言有時候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裏,看著他們成群結隊地從院子前麵經過,總會揮著手,向他們打招呼,有些人會朝她做個鬼臉,蘇言也學著做回去,在夕陽的餘暉下微笑著和他們揮手告別,也告別天邊的落日。蘇暮來這裏沒多久就聽說了劉叔的事,不僅僅是劉叔,村裏一些其他的流言蜚語,他也略有耳聞,隻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在這個被貧窮和落後圍困的村莊裏,大家的道德觀念普遍很低,行為舉止粗魯,物質生活的貧困,讓他們精神生活也日益匱乏,他們日複一日地種著地,很早起床,一整天都在辛苦勞作,常常埋怨貧窮,卻沒有人為此做出改變,他們熱衷於議論家長裏短,喜歡為了一點點小事斤斤計較,也沒有人重視小孩的成長,沒有人重視他們所受的是怎樣的教育,有棍棒和拳頭就是教育的工具,仿佛孩子不聽話不懂事,打一頓就可以將他們拉回“正軌”,絲毫沒有人意識到這些暴力會在小孩的心裏生根發芽。他們貧窮,野蠻,閉塞,狹隘,他們見識短淺,思想枯萎,自以為是,他們自負又自卑,他們心存妄想卻又不懂變通,他們沒有知識卻又看不起有學問的人;可是如果你跟他們不認識,你又會覺得生活在這裏的人是一群善良淳樸的人,他們熱情好客,思想單純,他們甘於貧窮,與世無爭······他們思想簡單,思維僵硬,卻遠算不上單純,他們像是被現代文明拋棄的人,在他們身上保留著人類原始的情感,粗糙不加掩飾,簡單不需修飾。在這裏蘇暮也開始做一些小本生意,中秋節前他去網上訂了兩百多支孔明燈,三毛錢一個,中秋節他和蘇言蘇宸一起去廣場上賣,由於這裏沒有放孔明燈的傳統,一開始很少有人買,蘇暮就一口氣在廣場上放了二十幾隻,發著幽光的孔明燈一個一個升向天空,在廣場上形成一道十分亮麗的風景,引得路人紛紛圍觀,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前來購買,十塊錢一個,他們三個一夜就將所有的孔明燈全部賣光。蘇暮將這件事告訴班上的“喇叭”,說完之後再三提醒他,要幫他保密,不要把他的生財之道告訴別人,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蘇暮“賣燈致富”的傳奇故事。常常有人遮遮掩掩地請求入夥,蘇暮也爽快地答應了,過年前他進了一千個孔明燈,因為進貨多老板算了他兩毛五,他轉手再將這些孔明燈以每個三塊錢的批發價賣了出去。一轉手他淨賺兩千七百五,他將這筆錢拿去投資,這個時候他信心滿滿,他仿佛已經可以看到自己光明燦爛的未來。接下來的兩年,蘇暮在初中的成績十分優異,一直以近乎滿分的成績名列第一,每次都會遠遠甩出第二名一百多分,蘇宸在小學的成績卻十分不理想,常常考倒數,最開始因為字寫得很奇怪,常常被老師點名批評,學習興趣也一落千丈,蘇言每天晚上和他一起寫家庭作業,每次看到蘇宸的字,就血管爆炸地用書本去敲他的頭,毫不手軟,在蘇言兩三年鍥而不舍地摧殘下,蘇宸的字有了飛躍性地進步。一切都十分美好,兩年下來蘇暮手上有了很大一筆錢,他計劃著念完初中就和蘇言、蘇宸,帶著外婆離開這裏,去他們原來生活的地方。可就在他初中畢業前,死亡的悲劇不期而至。那天他們放學回來,蘇暮去做飯,外婆上山五點多還沒有回來,他和蘇宸不放心就上山去找,結果在路上看到外婆的菜籃子,菜籃子裏麵還裝了新鮮的蔬菜,那條路的一邊是山,另一邊是一個長長的坡,坡上長滿了雜草,地麵有滑過的痕跡,草也有明顯被壓過的痕跡,他們繞道去坡下麵找,果然在坡下麵的一個溝裏找到了外婆,她身上被稻草劃得傷痕累累,傷口上的鮮血已經凝固了,她臉色蒼白,手指僵硬地彎曲成詭異的形狀,身體一動不動,胸口沒有任何的起伏,她已經死了,不知道死了多久,蘇宸害怕地抓著蘇暮的衣服,將頭埋在蘇暮懷裏,不敢往前看,蘇暮還不覺得害怕,隻是也沒有勇氣向前走去,他似乎已經聞到了前麵所散發著的死亡的氣息,外婆已經死了,他忽然覺得很慌張,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赤裸裸地麵對死亡,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的知道生命隨時可能這麼輕易地消失,早上他們還在吃飯,他還在嫌棄那些難吃的飯菜,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一種鈍痛,隱隱地,卻又是那麼的強烈深沉,他仿佛也被拉近了一個死亡的黑洞,某種東西纏繞著他,他幾乎要窒息,幾乎要就此死去,他人生中第一次對生命產生畏懼,這樣的畏懼被恐懼籠罩著,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蘇暮沒有理會蘇宸,拖著沉重的步子,朝外婆走過去,他走到她的身邊,不死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觸到她冰冷僵硬的身體,蘇暮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跟著一顫,害怕得頭皮發麻,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翻去,倒在地上,他雙手虛軟地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此時此刻他才感覺出那股發自心底的寒意,他害怕,他想逃走,他掙紮著站了起來,又險些倒下,他顫抖著往後退,瞳孔中外婆的屍體不斷放大,他不住地搖頭,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哥哥!”蘇宸緊緊拉著蘇暮的衣服,無言的恐懼緊緊抓住了他。蘇暮這時才意識到身邊還有蘇宸,他才意識到躺在前麵的是給他們煮了三年飯,給他們洗了三年衣服的外婆,他不能逃跑,他也不允許自己逃跑,他握了握拳頭,顫抖著再次走向外婆,他顫抖著去觸碰她,他能感覺自己因為害怕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心裏掙紮而煎熬,他強迫自己去接受,去麵對這具屍體,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會有人來幫你”、“你隻能靠你自己”、“這是你必須要麵對的事情”“她是你的外婆”、“你是男子漢”······他給自己做了無數個心理暗示,強迫自己將外婆背了起來,外婆的身體僵硬,骨頭卻全部碎了,在背起來的瞬間蘇暮還能清楚地聽到外婆身體裏傳出來的骨頭錯位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荒山野嶺之中,那聲音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仿佛所有的樹木都一棵一棵倒地,震痛了蘇暮的耳膜,他的心髒也跟著陣陣發顫。外婆的喪事辦了一個星期,蘇言幾乎每天都淚流滿麵,蘇暮事情很多,也沒時間一直安慰她,他讓蘇宸陪著她,每次蘇言哭的時候,蘇宸也會跟著淚流滿麵,蘇暮忙得頭昏腦漲,還得照看著他們兩個,幾乎是心力交瘁,他們沒有錢,也沒有能力,不能敲鑼打鼓地把外婆送走,村裏人來幫忙,簡單地辦了葬禮,家裏僅剩的幾隻雞殺了,蘇暮和蘇宸在靈堂裏跪了三天,蘇言也默默無語地在他們邊上一直坐著,外婆死後的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怎麼說話,誰都沒有說起以後的事情。外婆死後沒多久,剩下的糧食吃完了,蘇暮不知道外婆將存折藏到哪裏去了,即便知道存折也不知道密碼,很快他們的生活又陷入了糟糕的境地,蘇暮去鎮上找工作,鎮上的商業不發達,需要的工作也很少,盡管他要求的工資很低,但是沒有人願意要他,蘇暮去河裏捕魚,所能捕到的魚根本不夠他們三個吃,蘇宸去問左鄰右舍有沒有需要修理的收音機,電飯煲,但是這裏沒有人用收音機,也沒有人用電飯煲,得知大家都燒柴,蘇宸就去山上砍柴跟他們換糧食,他不會握刀,砍了幾捆柴,手上起了很多水泡,蘇宸什麼也不說,每次都高高興興地拿著他用柴火換來的食物,蘇言和蘇暮也裝作沒有看到,像往常一樣煮飯,炒菜,吃飯,隻是那些飯讓蘇暮難以下咽,他覺得自己在咬沙子,那些沙子咯著他喉嚨難受。這些天蘇暮心裏備受煎熬,他恨爸爸,蘇言和蘇宸都知道,外婆的事情發生之後,他也明確警告他們,誰要是敢去求助爸爸,他就跟他們斷絕關係。現在他卻不知道繼續在這裏堅持下去的意義是什麼,他們能活下來,可是活下來之後呢?蘇言永遠被困在這所木房子裏?蘇宸的天賦從此被埋葬?他繼續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鎮為了生存而絞盡腦汁?他心裏充滿了仇恨,恨他的爸爸,恨他的媽媽,很這兩個非親非故的弟弟妹妹,恨這個窮鄉僻壤,恨這個搖搖欲墜的木房子,更恨自己······掙紮了兩天,蘇暮最終還是跟蘇秦打了電話,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給蘇秦打電話,電話裏他沒有喊蘇秦爸爸,隻是說了外婆去世的事,一個星期之後,蘇秦才周旋好公事和家裏的事情,來到這個小鎮,他找到他們住的地方,看到他們住的破破爛爛的木房子,荒蕪的庭院,明媚的陽光灑在斑駁的屋頂上,灑在院子悠閑生長著的雜草上,也毫無保留地灑在他的身上,他站在原地好久都沒有力氣挪動一步,也許他找錯了地方,他無法想象他們三個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了三年,他應該找錯了地方,這裏冷清得絲毫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正在蘇秦不知道該不該進去看看的時候,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蘇宸從裏麵走出來,疲憊地伸了個懶腰,他看到站在院子麵前站著的人,不住地擦了擦眼睛,“爸爸,”他自言自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爸爸”他大聲喊著,終於終於忍不住激動地朝自己的爸爸跑過去,一下子蹦到他的身上,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怎麼也不肯鬆開。蘇言和蘇暮也隨之從屋裏出來,看到自己的爸爸遠道而來,他們絲毫沒有蘇宸這樣的興奮感,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父子團圓的感人場景。蘇秦當天就帶他們三個走了,屋子裏的場景更加地慘不忍睹,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屋子又黑又冷,房間裏散發著黴味,樓梯咯吱作響,仿佛隨時會塌下來,蘇秦幾乎無法在裏麵停留片刻,如果不是親自來過,他實在不敢想象,人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他曾經錦衣玉食的兒子女兒,被他扔在這裏獨自生活了三年。蘇秦將他們接回家,早已不是原來的房子,而是一座比原來的房子更為豪華的帶了大片草坪的三層歐式別墅,別墅外麵的大鐵門氣勢恢宏又不失典雅,門上的每根鐵柱都精心雕刻了花紋,別墅前有一個很大的意大利風格的花壇,花壇中間有噴泉,可以自動澆水,雖然是炎熱的夏季,花壇裏還開著花,花壇裏邊的植物也顯著勃勃的生機。走上大理石鋪的石階,打開一扇雕著花的精致厚重的大門,大門後麵豪華得像一座童話中的水晶宮殿,懸掛在空中的巨大水晶吊燈投影在白色大理石的地麵上,微微泛著光芒,正對著門的一塊空間被格子狀的裝飾牆隔開,後麵是一副巨型的壁畫,畫麵溫暖和屋內的裝修相得益彰,米色的沙發整齊地擺在三邊,上麵堆放著抱枕和洋娃娃,沙發中間擺放著一個低矮的茶幾,上麵擺放著奶瓶,一些食物,還有小玩具,四周的空間延伸著,周圍放了複古式的椅子,窗簾從高高的牆上垂著,下端被精致的緞帶係住,層層疊疊地蓋住了半個窗戶,陽光透進來,掛在牆上的油畫都顯得熠熠生輝,二樓的圍欄環繞在客廳的上空,圍欄上歐式的雕花隱約可見,客廳的兩邊各有一條樓梯彎彎曲曲地向上延伸,樓梯鋪了一層柔軟的地毯,地毯的中間是紅得賞心悅目,與客廳隔開的門後有的是餐廳廚房,有的是娛樂場所,有的是會議廳,在壁畫的後麵有一扇門通往別墅的後麵,別墅後麵有一個很大的泳池,泳池周圍是用鋼化玻璃圍起來的,緊連著別墅和草坪,抬頭便可看見上方的天空。家裏有個美麗優雅的女人來迎接他們,她叫沈妍,她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裙子,是這個家裏的女主人,蘇秦的妻子,她微笑著吻了吻蘇秦,跟蘇秦懷裏的蘇言打招呼,然後俯身跟蘇暮還有蘇宸打招呼,歡迎他們回家,她有著及肩的短發,沒有劉海的頭發烏黑發亮,十分柔順,她對著他們笑,笑得疏離而優雅,她替他們拉過輪椅,幹練而從容,讓他們小心台階,告訴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讓他們以後不要客氣。他們進門之後,一個小女孩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過來,女孩長得十分可愛,大大的眼睛,長長地睫毛,粉粉嫩嫩地小臉,跟蘇暮小時候很像很像。“媽媽”小女孩走過來抱住媽媽的腿,咬字十分不清晰,朝媽媽伸出兩隻手。“小音乖!”沈妍將東西交給保姆,抱起小女孩。“這就是你們的妹妹,蘇音。”蘇秦微笑著同他們介紹,“來,小音,這是哥哥姐姐。”蘇秦把蘇音抱過來,向她介紹家庭新成員,可蘇音害羞地一直把手伸向媽媽,求救無果,便在蘇秦懷裏大哭了起來,蘇秦和沈妍開始哄自己的寶貝女兒。蘇暮、蘇宸、蘇言在一邊至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陌生地看著自己的“妹妹”,陌生地看著自己的“媽媽”,也陌生地看著自己的“爸爸”,蘇暮心裏沒有任何的感覺,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