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裏的一棵古榕被夜風輕輕的撩動著,漫天的枝杈隨意晃動,因此不斷有婆娑的聲音傳來,這棵古榕很大,表皮粗糙的有些蒼涼,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它伸出去的枝杈甚至遮蔽到了隔壁的園子,為那裏擋住了夏日的一縷烈陽、冬日的一絲寒風。
那是劉愴居住的地方。
劉愴脫下了鞋,任憑雙腳踩在刺痛皮膚的石子、樹枝上,沒走幾步,便有一塊比較鋒利的石頭劃破了劉愴的腳踝,鮮血絲絲直下,但是劉愴像是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一樣,他隻是沉默著,低著頭,緩緩的走向了那顆古榕。
一滴淚珠不知何時滴落在了榕樹暴露在地表的根部上,那是從劉愴的眼角流出的,沒錯,劉愴哭了,雖然隻是一滴眼淚,但是從雙手沾滿鮮血、心腸如鐵石一般的劉愴身上能流出一滴眼淚,這實在驚人。
“我記得,你叫玲瓏;我記得,你貼心的服侍了我三年;我記得,在我三歲最鬧的時候,是你一直扶著我、看著我;我還記得,每次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都是你默默的坐在我的床頭;我那夜因為被關在門外,身體受了寒,是你端著藥,一口一口吹著生怕藥燙,小心翼翼的喂我喝下去。我記得很多很多,但是你卻已經不在了。”
古榕下有一具遺體,那就是劉愴親手逼死的那個侍女,當年的場景瞬間被呼喚起,曆曆在目猶如昨日。隻因為打碎了劉愴喜愛的一個玻璃,玲瓏便被趕出了院門,臨走前她深深的像劉愴鞠了一躬,然後三隻黑色的弩箭便刺穿了她的身體,鮮血鋪滿了院子門口。
劉愴從一個正常的孩子到鐵石心腸,其實就是從那次變化開始的,長久以來,玲瓏死去時的眼神一直縈繞在劉愴的心頭。
以前他認為那是怨,是寒氣四溢深徹透骨的恨,他恐懼,以至於每次想起的時候都脊背一涼,但是現在想想,那其實是解脫的眼神啊!
“玲瓏姐姐,你叫了我那麼多年家主,現在我叫你一聲姐姐,也不過分吧!”
習習的晚風似水波一樣蔓延,給人一種無比清涼的觸感,放佛渾身被裹起來一般。沙沙的聲音還回蕩在這院子裏,很有節奏,像是被紗幔遮住的琴弦。古榕與墨色的天空相連,連接了最遙遠的距離,達不到的彼岸被架上了階梯,給人以無限的想象。
“他怎麼知道玲瓏埋在那棵樹下?”
園子裏劉愴仍然直直的站在古榕樹下,他默不作聲,氣息全無,好像融入了那片夜幕一樣。點點星光探出了頭,有股子柔和的氣息。這是一種寧靜,無論是人還是環境,此時似乎踩在一個點上,以至於幾乎沒有雜音。
老管家和風無痕不知道何時站在園子外麵,他們走來的時候很輕,甚至專門將寬大的袖子負在了背後,生怕造成一點動靜,以至於打擾了劉愴。所以即便是交流,他們用的也是密音,隻需要嘴唇動一動而已。
“我告訴他的,原先我竟然不知道,玲瓏一事對他造成了這麼大影響,以至於超於了我們的預期,今天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你也見到了,聽說和玲瓏一模一樣。”
風無痕不動聲色的,將一些事情瞞了過去,他並不是不相信老管家,隻是有那麼一種習慣,讓他下意識的躲避身邊的人。就比如在玉玲瓏沐浴的水裏下藥,喚醒她的記憶,接觸自己當年種下的封印,也是自己親自動手,沒有通過任何人的手。
“不錯。”老管家微微點頭,“玉玲瓏,一聽名字就知道,她是被家主當成了載體。這倒也不錯,家主遲早會離開這個院子,而我們卻不能一起陪他,身邊有一個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人跟著照顧,路上總好有個伴。隻是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身份是巫奴。”
“無妨。”
風無痕目光遠望,遙看著那個站在榕樹下的背影,“巫奴,身份低微的同時代表著先天強大,我倒不在乎這個,隻是我花了六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從燕王那裏換來的折梅手,就這麼輕易的被他送給了玉玲瓏,還是稍稍有點不適,那畢竟是他母親最珍貴的遺物之一啊。”
“你也說了,那是他的母親。”老管家撫了撫胡須,“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但是我知道我不該問。”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巫奴的事情。關於巫奴被打壓的真實原因。那屬於天底下最大的三個秘密之一,當年小姐之所以被老皇帝不容,其實存在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小姐知曉了這個秘密。”
風無痕這話值得探究,稍微深研一下可以挖出不少的事,因此老管家頓了頓,欲言又止。巫奴,實在是過於獨特的存在,它隱藏著太多秘密,既是是風無痕那看似完美的解釋,其實也漏洞百出,隻不過看起來很真,可以合理的解釋相當一部分的問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