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風挨了他爸一頓老揍。馮國屏其實是很罕有動手打孩子的,那天卻一直打到孫文芳都下班回家的時辰。他厲聲問道:“你以後還敢這樣說話嗎?”
孫文芳問道:“這是怎麼了?做了什麼可惡的事,連你都動手了。”
馮國屏把事情的原由說給她聽,又學了一遍馮風的言語。
馮風被他爸摁在條凳上,歪著脖子說道:“爸,我那就是嚇唬嚇唬他,你當我是虎的啊?拿刀戳了人不犯法也是要罰監護人款的!你看王叔那個樣兒,他兒子挨打了就到處告狀,跟個娘們兒似的。我經常被那小肥豬揍,我上哪兒伸冤去?這個社會,是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馮國屏氣得吹胡子,直把右手巴掌舉了起來,“你......”
“噯......別打!”孫文芳把工裝換下,掛在了衣架上,又取下圍裙一邊栓著,說道:“兒子長大了,說的話還真有些見地。我們家孩子哪能被那個臭小子欺負?兒子,媽支持你,隻要你自己不動手打人,咱就這麼對付別人!”孫文芳平時是對馮風最嚴厲的人,素來都是她要揍,馮國屏護著馮風。這次卻打了一個顛倒,一時間氣氛還真是蠻怪的。
馮風那晚上特別的興奮,他看家裏的一切,感覺都是如此懷舊。冰箱還是上凍下藏的老式東西,有本台曆放在那兒,寫著1989年。書桌上有一個寸高的綠色塑料機器人,是他孩提時代的第一個玩具,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過了。原來洗澡的時候擱在水盆裏,含進嘴巴,放在枕頭邊上。奶奶的房間掛著一件咖啡色的毛線背心,一直到了她去世也還保留著。奶奶今天是到姨婆家小住去了,所以沒在家裏。還有那些鐵皮的暖水瓶、印著革命標語或者工廠紀念詞的搪瓷杯,很多東西他雖眼熟,卻都記不清是否存在過了。
第二天早上奶奶回來,孫文芳上班去了,馮國屏也去了魚店。他父親因為廠礦倒閉的緣故,就自己在菜市租了一個店,賣一些魚和蛤蜊之類的水產。
馮風時隔兩年再次見到奶奶,很是欣喜,也學著小孩子的模樣纏著她這樣那樣。中午那陣奶奶收拾完碗筷就睡午覺去了。馮風聽到窗台下有人在學貓叫,走出去一看,原來是柳亦青蹲在那兒。
“王胖子告你狀沒?”馮風問。
柳亦青笑著搖了搖頭,從衣兜裏拿出兩顆透明紙包的糖來遞給他,“昨天的事謝謝你!”她穿著一件圓領子的兒童裝,白襪子,黑色的圓頭女童皮鞋。
馮風笑道:“你還真把我當小孩兒了!我不要這個!”
“那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馮風說。
柳亦青咬著指頭,“那你要跟我出去玩兒不?”
“去哪兒玩?”馮風問。
柳亦青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馮風本不想和她去,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和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好玩兒的?但看著她期待的眼神,也著實不好拒絕,也就隻有勉強地點了點頭。
柳亦青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個鐵路邊上,兩旁長滿了野草,四下也沒有人。她指著枕木之間的石塊說道:“我們來玩一個饅頭店的遊戲,你是老板,我是做饅頭的小工。這些石頭就是我們蒸的饅頭,樹葉就假裝是錢。”
馮風笑了,問道:“怎麼這回我是老板,你是小工了?”
柳亦青把幾塊石頭整整齊齊地壓在樹葉上,說道:“你昨天幫我一回,今天我也讓你過一把當老板的隱。”
一條黃狗搖著尾巴從鐵路經過,埋著頭,吻部在落葉裏尋覓著食物。那會兒正好是秋天,鐵路上很多的樹葉。這個季節上市的水果也多,香蕉、蘋果和大西瓜,不過不能像後來一樣可這勁兒吃就是了。89年的糧食都還在計劃供應,生活的富裕程度遠遠落後今天。不過馮風卻感到這個年代很愜意,雖然沒有智能手機和電腦,連唯一的電視都是黑白的,而且還不能遙控。怎麼說呢?他覺得至少生活在那會兒氣息不浮躁,沒有那麼多挖空心思的欲望。他多逗留了幾天,重溫了一下有一大群孩子的老巷子生活。
他有一天偷了家裏一塊錢坐車去川野橋。
寺廟那會兒就有了,隻是一切看上去還很新。黃色牆壁,大紅的柱頭,還有帶著流蘇的門簾子,全都一塵不染。寺院裏靜悄悄地,隻有一個帶著僧帽的女出家人在那裏掃落葉。“刷......刷......”長而均勻地一聲聲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