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麗!……”我疑惑著那潑辣的異國女人會生出亞麗,我失聲地叫了出來,接著很猶豫地問:

“你的故鄉是什麼地方呢?……”

亞麗失常地凝視著我,她沒有回答;慢慢地她掉下淚來,她麵上的傷感簡直將我撕成碎片。

“亞麗!……你太傷感了!你要知道眼淚與悲哀毫無裨益,於生活是一種可惡的障礙……”

黑暗薄薄地籠罩了大地,夜已拖著輕快的步武。

亞麗走啦!我第一次握著她的手,我的心如同受傷的小兔在喘息與驚恐。

因為住在這房子裏有種種不方便,我終久是搬了家。

雖然我已經找人暗暗地將我的新住址通知了亞麗,然而她已有一月未曾到我這裏來!

每天的黃昏,我痛苦地等待著;焦灼,煩悶,恐懼,懷念,照例地來將我殘酷的襲擊;我費了極大的力量來抑製一切;這樣,我的腦袋裏才慢慢地淡了下來。

然而,一個美麗的影子在某時仍舊有大的魔力。

一個星期日的中午,我正在甜蜜的午睡,突然給肥胖的房東叫醒——她有極小的腳,走起路來好像一隻母鴨。

我擦著惺忪的睡眼,跑出去接見來訪客人,這給與我了可怕的驚異——天知道!美麗的亞麗瘦得幾乎使我都不認識了,她的麵色蒼白得如一張白紙,眼睛紅紅地腫了起來,黑色的頭發在秋風裏非常零亂,態度頹唐,而悲哀正如一隻在戰場受了傷的駿馬!我幾乎感動得流下淚來。

“你怎樣呀,亞麗!”

“這沒有什麼的,請你不要耽心,同時這與我毫無關係,因為我的心始終如一……”她咳嗽了幾聲,淚水很明顯地在眼眶內打轉。

“我極純潔地愛著你,然而我更愛著我的前途的光明,我為了要追求生活的力量,為了精神的美麗與安寧,為了所有的我的可憐的人們,我得張開我的翅膀,我得犧牲我的私見,請你不要懷疑,我以靈魂保護著你,愛護著你,我要去了!……請你將那信接著。”她的聲音悲痛地顫栗著,然而她的靈魂表現得很安定,精神猶如戰場的勇士,熱血在她細微的血管中將膨脹得破裂而流出……

亞麗果然地去了,我木雞似的立在門口好半天。

一葉信紙裏幾十個有力的字使得我流淚了,我堅硬的黑發……

信上是:“好朋友,請不要驚奇,我的故鄉是可憐的朝鮮,我的慈母如今仍舊住在那裏;我的父親是最激烈的×××,他被強迫與這凶狠的女人結了婚,又被逐在中國。現在他已由這毒惡的婦人宣布了秘密被捉而不知生死,然而他的靈魂是高超的。我費盡了力氣逃出了黑暗的地獄,無論如何我的血要在我自己的國土上去灑潑……”

19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