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中先也不知作何想象,竟玩起家教來,是為了討生活,他大可不用,看樣子是與小孩玩的開心,抑或是抱子心切了。
那小小的人兒靦腆地說:“我想聽有關猴子的故事。”
猴子?老玖睜大眼睛。
“我是阿煙的朋友,她告訴我神奇猴子會變大變小。”
“啊,孫悟空。”老玖大笑,對何太太說:“怕孩子忘記中文,晚上叫她們把西
遊記讀一次,溫習溫習。”
何太太點點頭,“在家時瀟灑得很哪;孩子不懂中文也就算了,可是現在老想抓住
一點點根源,李太太,要是不太麻煩,晚上你們讀故事的時候,可否叫伊莉莎伯一聲,
她愛煞這個故事。”
老玖說:“沒問題,但是,你為什麼不讀給她聽?”
何太太攤攤手,“氣氛不一樣。”
“何先生呢?”
“回去做生意養家,一年回來一個月。”
老玖與她交換一個眼色,盡在不言中。
老玖不知這是怎麼發生的,沒到一個月,晚上來聽故事的小孩子,增加到五個,坐
滿一間家庭室。
小琴笑,“人們會以為李家在經營育嬰班。”
伊莉莎伯說:“那都是我的朋友。”
全住在附近,散隊時由母親接回去。
何太太一日問:“你會不會教他們寫描紅部?”
“不行,收學生要向政府領取牌照。”
“我們負責搞這些,你肯教中文就行了。”
“我可不是教師。”
“可是他們都聽你的。”
“不行不行,”老玖連忙擺手,“你想想,教得了多少?學得會上大人,忘記了孔乙己。”
“可是你家大姐姐們會看魯迅的小說。”
“她不同,她有底子。”
何太太無奈,娟秀的臉上充滿失望。
“別傻了,香港的孩子也不再看朱自清老舍這些了。”
何太太歎口氣。
每個移民表現思鄉的方式是不一樣的。
老玖與她成為好友。奇怪,性情背境教育水準以及嗜好無一相似,但老玖異常喜歡
她,對她坦誠友愛,勝過所有朋友。
小年夜,老玖自超級市場回來,大包小包,笑著與何太太說:“我買到春卷皮子,這回熱鬧了。”
何太太說:“我種有韭黃,給你送來。”
“真正了不起,”老玖說:“超級市場連錫箔都運過來賣。”
何太太忽然問:“李先生不回來過年?”
老玖笑了,籲出一口氣。
“我那位也不來。”語氣寂寥。
“事情忙,絆住了吧。”
“有一批貨必需要趕起運到美國。”
老玖看看她腹部,過兩個月那位重利輕離別的何先生非回來打點照顧不可。
怎麼搞的,婦女們的生活打起倒退來,一個個孵在屋裏專管煮飯生孩子,時光倒流
五十年不止。
這條街上,十戶有七戶不見男主人,統統回老家做生意,一班妻子就像嫁給海員似
的,一年見三兩次麵,離譜。
當下老玖說:“你回去憩憩,我做好雞粥及春卷過來叫你母女。”
“老玖,怎麼好意思。”
“真嚕嗦。”把她自後門送出去。
小琴奔進來,“媽媽,媽媽,爸爸電話。”走了這麼些日子,他第一次主動要與她
說話。
何太太接過話筒,怔怔的,有點泄氣。過半晌,她問:“家裏都好嗎?”
隻聽得尚知苦笑,“幾乎沒笑問客從何處來。”
“不要誇張,你離開才幾個月而已。”
“在節奏那麼快的城市,人事已經翻了幾番。”
啊,他回大學去過。
“倪教授在多倫多給我找到一份工作。”
“那多好。”她是由衷替尚知高興。
“過年後我會動身前去。”
“你會過來看孩子們吧。”
“那自然。”
“複活節我會帶她們去迪斯尼遊樂場。”
“辛苦你了。”
“沒問題。”
“最近心情如何?”
“月兒彎彎照九州,有人歡喜有人愁。”
尚知在那頭笑,似要笑出眼淚來。
夫妻倆結束這次談話。
老玖不得不承認兩人之間尚餘一絲了解。
她鑽進廚房去忙,起油鍋炸食物的時候歎口氣說:“誰能不食人間煙火。”
過一會小琴又進來,“媽媽,舅舅找你。”
她忙用毛巾擦擦手,“震魁,新年進步。”
“都好嗎,”那孩子一貫談吐得體,討人歡喜,“李琴的英文說得似小外國人。”
“震魁,那份表格已經給你送進去了,移民局會同你接頭,你照他們指示辦即可。”
“太麻煩你了,姐,這是我最好的新年禮物。”
她也不同他客氣,“要我擔保你十年的生活無憂呢。”
湯震魁隻是笑,“我不會令你失望。”
“你自己寫信問卑斯大學取章程吧。”
“姐姐,問候姐夫。”
她放下電話,都堆在今日來通消息。
“小琴,過去請何太太過來。”
小琴取過一支春卷,醮了浙醋,咬一口,“噢!太美味了,”她如此實牙實齒地讚
美:“全世界都沒有更好吃的食物了。”
老玖隻得笑。
小琴出門去請客人。
電話鈴又響,這次老玖去侍候它。
那邊有一秒鍾靜寂,老玖立刻知道是誰。
何太太過來,“是不是找我?”
“不,不是找你,我請人幫忙擺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