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敏連忙報上寶號。
又一個寂寞的晚上,太多男朋友等於沒有男朋友,一個忠實的男朋友已經足夠。
這個道理,遠在中學時期,已經有聰明早熟的女同學提起過,曉敏把罐頭湯倒進一個大耳杯,邊吃邊看電視。
範裏回曉敏的電話已是一小時後的事。
曉敏知道範裏的行動遭遇到若幹不便,她說:“你沒有到補習班來。”
“我找了私人補習。”
“家裏似管得很嚴。”
範裏隻得笑,曉敏猜想這電話對白不止她們兩個人在聽,因此準備了大方得體的,人人都可以參與的社交對話:“本來想約你晚飯,現在想必已經吃過。”
“明天下午你在圖書館?”範裏問。
“下雨就不去了,”曉敏:“再見。”
範裏的行動倒是沒有受到幹涉,曉敏推想著,上次離家出走大概表示了一些什麼,所以爭取到多一點的自由和尊重。
也難怪親戚緊張、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父母在兩萬公裏外的中國大陸、不看緊她,隻怕有什麼閃失,不能交待。
曉敏低頭看了看杯中剩餘的湯,皺皺眉頭,深切了鮮.什麼叫做味同嚼蠟。
洗杯子的時候,顧曉陽來了。
她穿一襲茄子紫套裝,脖子上掛好幾串金色鏈子,配大型紐扣式金耳環,一時都不知是真金假金,大概從哪個宴會出來,油光水滑的靚裝仍然新鮮得很。
曉敏一開門就笑姐姐全副武裝。
曉陽瞪妹妹一眼。
“副省長請吃飯?”曉敏故意討好。
曉陽講出一位豔星的名字,“有人替她慶祝新居入夥。”
曉敏點點頭,“都來了,都把他鄉當故鄉。”
曉陽把沙發上衣物撥開坐下,“我聽說胡小平來?且住在此地。”
“是的。”
“曉敏,我是你,若一心幫朋友,就請他住酒店、寧為人知,莫為人見,這樣不湯不水,無論中西社會、都容忍不下。”
曉敏把臉趨到蛆姐跟前.“我們是純潔的。”
“我不喜歡他。”曉陽皺眉。
“他知道。”
“我也不喜歡郭劍波。”
曉敏忍唆不住.“他也很知道。”
“我甚至不喜歡範裏。”
“嗬、”曉敏坐下來,失望地說:“範裏一定不知道。”
曉陽問;“你哪裏拾來那麼多怪人,一個個卻似有難言之隱.我看你還蒙在鼓裏。”
“姐姐,別擔心,他們都是好人。”
“胡小平是好人嗎、你真的那幺想,你甘心為他服務?”
曉敏沉默一會兒,姐姐的世界早就變了,在曉陽心目中.除出至親、人與人之間存在的,隻得買賣關係:你要我給你好處?你得拿東西來換。
要馬上見功.此日.此時,此刻.遲一瞬間就來不及了,這樣逼切的現實,叫許多人吃不消吧.但曉陽卻不以為憾。
她怕吃虧怕得做惡夢,也怕妹妹吃虧、拿不到好處的事情,決計不做,也不讚成妹妹做。
初到貴境,處處碰壁,隻有付出,沒有收獲的日子嚇壞了她。
曉陽建築好固若金湯的一道保護牆.事無臣細,都囂張地追究好處。
不了解她麼細的人.自然厭僧她的惡濁。
做妹妹的卻諒解姐姐的苦衷。
曉陽說;“叫他搬走。”斬釘截鐵。
“姐姐,我曉得你氣他不來拜訪你,”曉敏仍然嬉皮笑臉,“我叫他來陪罪。”
曉陽直搖頭。
這時候胡小平一臉於思地回來.進門看見一個**,他發呆,半晌才認出是顧曉陽,數年不見,隻覺得她老了、胖了、醜了,誇張地坐在那裏。似個當時得令的舞女大班,胡小平愕然,過幾年可爰的曉敏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曉陽知道他不懷好意、哼他一聲。
胡小平連忙打醒精神,“我幾乎不認得姐姐。”
曉陽惱怒地說:“我哪裏好福氣來一個這麼大的弟弟。”
曉敏說:“姐姐今日有點火氣。”
胡小平笑,“吃幾帖川貝冰糖燉生梨就沒事了。”
曉陽開門見山說;“你不能住我妹妹家裏。”
胡小平不去理她,“曉敏,你看我自老劉處找到什麼。”
他打開公文包,小心翼翼取出一幀照片。
顧氏兩姐妹不約而同探頭去看。
是一張黑白新聞照片.場地是某個展覽會,主持開幕剪彩的嘉賓正是剛才提到的副省長!主人是香港著名地產巨子,遞金剪刀的,卻是張熟麵孔。
曉陽低呼:“範裏!”
“正是,奇不奇?”胡小平問。
曉敏取過照片細看,一點不錯,鵝蛋臉,大眼睛。不是範裏還有誰。
曉敏還一直以為她缺乏社交活動。
照片拍攝的日於是去年七月份。
那時顧曉敏還在香港整理行李,沒想到範裏已有資格與副省長合照。
曉陽問:“她到底是誰?”語氣已經不一樣,這許是個可供利用的人,她要重新估計她。
曉敏與胡小平暗暗好笑。
“我負責調查。”胡小平說。
“範裏想我們知道的時候會自動告訴我們。”曉敏抗議。
曉陽說.“那太被動了。”
“姐姐說得對。”胡小平與顧曉麂陽頭一次目光一致。
曉敏不知恁地一直想保護範裏。
曉陽說:“我們剛才講到——”
“姐姐,時間晚了,我送你下去。”
胡小平朝曉敏眨眨眼,替曉陽挽起手袋,開門,把她請出門去,名記者有名記者的辦法。
半晌他上來,邊吐舌頭邊說:“曉陽還是堅決要我搬走。”
曉敏看他一眼,兩人都是我行我素高手、當初也就是這點最投機。胡小平拾起適才話題,“有人記得,範裏是跟隨大使館人員同來。”
大使館的車,大使館的人。
曉敏沉吟。
“後天上午十點鍾是大日子,電視台將現場直播辯論會。”
曉敏問:“預計會有火爆場麵出現?”
胡小平答;“你看過六十分曆時事摘錄節目澳洲排華者與黃震遐博士的對答吧。”
曉敏微笑,黃博士怒責那個白人是天地間的渣滓。
“我們可能也會那麼激動。”
可能還會扔椅子麥克風。
曉敏有點緊張。
胡小平安慰她,“不用怕,上次北上探訪學運、情況驚險百倍。”
“你會否有朝一日安頓下來成家立室?”曉敏籲口氣。
“試想想,曉敏、等了廿多年,總算給我們碰到大時代來臨,可見的可寫的,比往時多了百倍千倍,若不參予采訪,豈非是最大損失。”胡小平興奮得很。
曉敏不語。
“曉敏,你也是執筆的人.請把這些都用筆記錄下來,或用小說的形式,或用報告的形式,但一定要把這些轉變的細節一一寫下,不要再去捕捉春花秋月與現代生活不相幹的故事了。”
曉敏笑,“我的一枝筆哪能同你那枝比。”
“是不能比.一致認為你筆法比我的溫和客觀。”
“謝謝你。”
“寫完寄到香港之聲來。”胡小平握住曉敏手。
曉教低下頭,胡小平遭了迷惑,這個人是決不會離開今時今日的香港的了。
他站在前線,她退在後方、還有什麼機會。
小平奇問:“你笑什麼?”
“我在笑嗎。”曉敏摸摸自己的咀角,是的、是在笑。最最無可奈何無可挽回的時候,人人都會作這種苦笑。
隻聽得小平問:“有沒有地方吃宵夜?”
“少爺,早都睡下了。”
這也許也是他不願移民的原因。
早上三四點,看完大樣,伸個懶腰打個嗬欠,懶洋洋去吃宵夜,廣東大牌檔上的明火白粥與牛俐酥、潮州夜店裏的鹵水鵝與凍蟹,多麼滋味。
吃飽了回家仆在床上睡到第二天十點半,才又有充沛的精力應付新的工作。
“沒有宵夜?”胡小平掐住自己的脖子“I'MDOOMED”他看上去是真正的煩惱。
“你還是回香港去吧。”
“不要叫我回香港,是貴國聯邦政府批準我前來此地,你要發表意見,請到大會堂理論,請與它府對話。”
看樣子,到了研討會,他也會代表新移民說出這番話。
那夜曉敏睡得不好,輾轉反側。
清晨起來斟水喝,看到胡小平簡直滾在長沙發上,隻穿著內衣褲,熟睡。
她過去用腳踢他,他睜開眼睛,朦朧地看著晨曦中秀麗的曉敏,他何嚐不想與她卿卿我我,奈何對他來說、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毯子蒙著頭,“別吵我。”
太陽緩緩升起,初夏早晨之美,頗難以筆墨形容。
富利沙河上運送木材的船隻緩緩開動,河對岸是鬱蔥、參天的針葉樹,曉敏每次看到窗外這個北國標準景色,便想起中國東北的鬆花江。
隻是曉敏從來沒有到過東北三省,她的大舅舅住在鞍山,她的表兄住在天津,她卻未曾去探訪過他們。
曉敏呆一會兒,呼吸新鮮空氣,終於回到廚房,把一條蒜茸麵包放進烤箱,接著做了蒸餾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