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來了。她們也像餐館其他人一樣,吃得安安靜靜。中國餐館的熱鬧是食欲而致,而食欲是滋味而致。這裏就不一樣了,滋味、食欲都是比較低檔的東西,對人沒有實質的益處。當你冷靜地想到益處,滋味和食欲就是貶義的了。“就因為在菲比的處理上產生了分歧,你們分手了?”
她對他倆的惋惜還是真摯的。也許從M和她的分手,她自如地借題發揮。
“菲比的情況我還沒有完全告訴你。”老玖說,“菲比可能活不長。她的免疫係統弱極了,但她不是艾滋。請你冷靜。她的痛苦不亞於你。”
“是醫生這麼說的?”她看他點頭點得清晰有力。同時準確地在雜麵麵包上塗一層薄透的非奶油。“醫生說沒說,是什麼原因?”
老玖正要咬麵包,看她一眼,把麵包放下了。他看出她等不及他咬下麵包,然後細細地咀嚼,然後再吞咽幹淨。他覺得這種情形下先說話後咀嚼的順序更好些。
“醫生隻說那場無緣無故、傷及大腦的高燒就是免疫係統失敗而造成的。但什麼導致免疫係統的失敗,是個謎。你看,她的健康幾乎十全十美,你,她們也做過徹底檢查,不對嗎?你她家族史裏,也沒有特別不健康的基因,神秘就神秘在這裏。”他微蹙眉頭,悲哀地朝菲比笑一下。
她正在吃力無比地喂菲比吃意大利麵。老玖指導她,把小塊的西紅柿皮挑出來,菲比的胃有時不接受這類東西。他欠起身,用菲比的餐刀將麵條切得一寸長短。她注意到了,他無論是糾正菲比還是愛護菲比,都是溫和而局外的,沒有慈父般的憤怒和溺愛,就是一副耐心極大的樣子。他所作所為都是為菲比好,而真正的父親不見得做得到樁樁事情都為女兒好。真正的父親時不時會縱容女兒的弱點。因此老玖的表情舉止,對於菲比,是“非父親式”的。起碼在她看,是這麼回事。
“我不知你肯不肯來幫幫我。”老玖說。
她想,糟了。她等他說下去。他卻一心一意嚼起麵包來。
“我很差勁,連你的現況都不問問,你怎樣?好嗎?”他看著她,希望她別發生那種不夠善良的笑容。她沒有,菲比果真很慘,比預期的還慘。她一時感到這慘感染了她,還有老玖。這慘感染了周圍的氣氛;視野中所有人的音容笑貌,百合和燕尾花的白色與藍色,都被菲比的慘給感染了。“我嗎?老一套:上班下班,交男朋友。”她老老實實地說。
“有男朋友了嗎?我是說,值得你想到婚姻二字的?”她抿嘴一笑。他馬上明白事情很困難。
“我放棄學位了。我發現女博士大多數都不性感。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老玖你策劃的這場墮落。也許不能叫它墮落,是非墮落,或者非上進。“你呢,老玖?你也交了新伴兒?”
“有了菲比,就像隔著一個世界在和他們交往。可能你不信,她感到最親近的人,是你。你同她一個世界。”
她正為菲比擦下巴上的金紅色番茄汁,聽他這樣說,手停了動作。她沒抬起頭去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在胡扯。“別誤會她。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親近。”他接著說,“但她確實想念過你。那段日於,你剛剛生了菲比。那段日子是不是很棒?”
“很棒,沒錯。”簡直亂真了。就因為她們幾乎將它信以為真,她們才害怕起來。因為出發點不對,本質變不了,她們才知道那樣的親如一家不是什麼好事。她才急於離開,老玖才急於打發她。
“假如你當時不走,留下來,菲比也許不會生那場病。”他欠身過來,阻止菲比伸向她盤子的手。
“醫生說菲比能活多久?”
“非常當心,不讓她生病、過敏,也許她能活下去,”他說,“不讓她生病,過敏,又幾乎是不可能。所以,如果你肯幫幫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