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泊深知他現在在別人眼裏的形象,隻有他自己堅信一切正常,他清醒而又放鬆,事物在向好的方麵發展,他的個人生活一旦掙脫了世俗的枷鎖,已經上升到精神的高空,楊泊對此感到滿意。
虹虹第二次離家前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她又把房子裏裏外外打掃幹淨。楊泊無動於衷地注視著虹虹忙碌地幹這些活,後來他說,別這樣,我不希望你走。如果我們必須分開,讓我出去好了。我可以住到朋友家去。
虹虹說,不,這兒留給你一個人,這下沒有人妨礙你寫作了。我還給你單身的自由。
楊泊說,我從來沒說過單身自由,結婚不自由,我也不認為你和孩子妨礙過我,請不要偷換主題。
虹虹說,我不想再忍受你的自私,還有你的陰暗心理。你不是男子漢,除了自己,你誰也不是。
楊泊說,你說錯了,我愛世界上每一個人,就是不愛自己。
虹虹不再說話了,她用拖把使勁地擦著地板,地板上汪著水跡,虹虹看見楊泊腳上的拖鞋洇濕了,她用拖把敲了敲楊泊的腳說,把腳抬起來。楊泊沒有動彈,他的目光變得呆滯無神,虹虹聽見楊泊輕輕他說,我知道還有一個原因讓你離開我,你隻是羞於啟齒。楊泊歎了口氣。他說,我陽痿了,這是已婚男人致命的疾病,但它跟我的心靈沒有關係,我沒有罪。
虹虹木然地站在那兒,過了很久地爆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哭泣,她邊哭邊說,你混帳,你卑鄙,你自己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楊泊走到虹虹身後,他樓住了她的雙肩。楊泊用手背給她擦淚,他說,別哭了,你應該相信我愛你。陽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枯竭。隻要一切正常起來,我的毛病也會好的。虹虹猛地甩開了楊泊的手,她邊哭邊喊,別惡心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就這樣虹虹奪門而出,虹虹跑下樓時,聽見楊泊追出來喊,孩子,孩子怎麼辦?虹虹沒有理睬。她想孩子是兩個人的,楊泊有責任帶他的孩子。這也是她對他的最簡單最合理的懲罰。
孩子未滿周歲,還不會說話,甚至還沒有長出牙齒,楊泊每天給孩子喂牛奶和米粉,換尿市,哄他睡覺。孩子哭的時候楊泊就把他抱到陽台上去。孩子到了陽台上就不哭了。這是楊泊在幾天的實踐中得出的經驗。
楊泊知道虹虹是故意把孩子撂給她的。這是女人天性所諳熟的手腕,意圖在於製服男人。楊泊不明白的是虹虹的目的,她到底想讓他怎麼樣呢?她的手腕成功之後又能怎麼樣呢?這一點也許虹虹自己也不清楚。許多人對事情都缺乏理智的把握。揚泊覺得這是一出無聊的鬧劇,真正受害的是孩子。孩子像玻璃球一樣被踢來踢去,被把玩和利用,隻是因為孩子沒有思想,他被有意無意地物化了。楊泊因而對懷裏的孩子主出了別樣的愛憐。
楊泊出去買米,他把孩子放在自行車上,把米也放在自行車上,楊泊推著孩子和米慢慢走過街道,已是初冬,陽光曬在頭頂上有些暖意。街上湧動著上班的人流,汽車、自行車、行色匆匆的男人女人和小學生。楊泊與他們逆向而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人群中多少有點特殊,也許擁有一份正式職業每天上班下班也是一種幸福,那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秩序。楊泊想是什麼東西把他甩到秩序之外的呢?不是外界事物,而是來自他內心的一種悖力,它很神秘並且不可戰勝。楊泊想他也許就生活在現實和悖力的矛盾之中。
在家門口楊泊看見王拓站著等他。王拓臉色蒼白,雙手揪著鬈曲的頭發。王拓說,任佳出事了,她吃了一瓶安眠藥。楊泊說,為什麼吃那麼多安眠藥?她好像並不失眠。王拓說,你還不明白,她是自殺,現在在醫院裏搶救。楊泊先把米搬下車,然後把孩子抱下來,他說,為什麼自殺?她還是個小女孩。王拓奇怪地看了一眼楊泊,他說,可能與你有關。你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女孩,你是一個隱形凶手。楊泊沉默了一會兒,說,那麼現在我應該做什麼?王拓冷笑了一聲,你說呢?楊泊轉過臉看了一下地上的米袋,說,現在我應該先把米送上樓,你給我抱著孩子,王拓怒吼起來,他一腳把米袋踢翻,說,去你媽的米,難道任佳她還不如一袋米重要,你給我立刻去醫院看她。楊泊平靜地拍了拍王拓的肩膀,說,請你別發火,這不是一回事。誰也主宰不了任佳的意誌,如果她想死就會死去,如果她不想死會活下來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