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後不得不認命,是因那時在想,嫁了誰不是一樣呢?總不會有真正一絲缺憾也無的姻緣。既然已經成為宋家媳,便好生謀劃,打理好自己的日子。再加上宋清遠一度的溫柔嗬護、百依百順,她便盡量讓自己活得明智一些。
可是那份不甘太重,稍有風雨,便會浮現在心頭,不可忽略。宋清遠是最尋常的一介男子,有著很多脆弱軟弱的男子共有的劣性。犯下讓人難以接受的錯誤之後,他仍是一臉無辜。你計較懲罰的重了,他會一蹶不振;你適度地給予警告,他便很快將之忘卻、重蹈覆轍。直到最後,糊塗無狀到了與葉浣私通的地步。
所經曆這一切,換做尋常女子,也許就默默忍下了。可她不行,尤其在時日無多時。與其忍氣吞聲,寧可恣意行事,用宋清遠做引子,把他與葉鵬程的前途一起毀掉。
葉鵬程說的對,不需多久,人們就會意識到她的狠毒,那又有什麼關係。誰在乎。
後悔麼?如今想來,要後悔的事情太多了。
可這些又怎能對眼前的裴奕說出。
她不傻,豈會不知他長久深沉的情意。隻是此生陰差陽錯,到底是有緣無分。
葉潯目光誠摯地看著他,“每次相見,你都是形隻影單,我總在盼著你娶妻成家,日後有三五兒女承歡膝下。添了孩子,你就不會那麼孤單了。餘生要好好的,答應我好麼?”
裴奕回望著她,眼中閃爍出淒迷妖冶的光火,瞬間泯滅成灰,最終化為平靜無瀾,“我答應。你的話,我從來都會照辦。”
葉潯掛著酸楚的笑,再次與他碰杯,“到下一個碼頭,你就回去。比起讓你看到油盡燈枯的狼狽,我更願意獨自離開。”
他沉默良久,點頭說好,又道:“阿潯,來世若能相遇,我便是強人所難,也要你嫁我。”
葉潯險些落淚,盡力抿出一朵笑容,“黃泉路上,我不會喝孟婆湯,會記著你。來世若能相遇,隻要你願娶,我就嫁。”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裴奕回京路上,奉聖命親自緝拿審訊幾名貪官。這件事了結之後,回到裴府,已是四月。
親信前來稟明一事:“葉潯昨日病故。臨走前,她吩咐隨從將她火化,骨灰就灑在病故時的江麵,說這樣就能順流而下,看盡一路美景。自然,她的死訊被隱瞞,不會傳入京城,免得柳閣老一家傷心。”
裴奕緩步走回住處,眸光寂滅成灰。
明知上次相見是訣別,明知她在生涯之末決絕行事,此刻聽聞,心還是尖銳地抽痛起來。
他站在紫檀書案前,雙手撐著桌麵。
那聰慧流轉笑若春花的少女葉潯,通透練達豔不可當的宋夫人,笑意灑脫淡漠一切的清絕女子——已化作煙塵,溶於滔滔江水。
他終究是連遙遙相望的機會都失去。
這些年來的清醒克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有什麼東西,隨著她離開了。
心之蒼老,原來瞬間就能發生。
有晶瑩的水滴穿透虛空、浮塵,落在案上宣紙,一點點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