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卻是月明星稀的夜,這是最不好的夜色,至少對心懷歹心的人來說是的。空中萬裏無陰雲,低頭便是皎潔月光,好似飛流瀑布毫不吝嗇的傾瀉在了大地上,本事炎夏尚未及秋,難以有這般好的賞月的日子。
虞小樓坐在牆頭,盯著這一輪明月,心中難免起了心緒,一晃四個年頭,偏偏是今晚他總覺著自己的心不安,他說不出個理由來。月有常圓時,人無再見日的念頭開始出現在虞小樓的腦海裏。
或許他就要在踏踏實實的經營塗宴樓,迎娶吳晴,過上他一直就向往的日子,想到這兒,他是沒一定點猶豫的,他很確信這是他最想要,有屠佛,有塗宴樓,有吳晴,他虞小樓就是有了家。
可是在南京城落了根,他心裏卻又有些放不下白靖、癩子、小四兒這些個人,病蟲兒和一丈青倒還好,好歹知道他們二人就定居在了巴蜀地區。可是其餘的人,他真就見不著了嗎?虞小樓這麼想著,便難免有些難受,倒不是他在南京城沒了朋友,隻是他心知肚明,唯有這些個人,雖然連個名號都沒有,卻是一起曆經了生死,或是從泥潭裏一起哭喊著爬出來的人,若是讓虞小樓不想,怎麼可能呢。
卻是這個時候,那道黑影穿過了老樹的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進了院子裏。老樹生長多年,早就枝繁葉茂,虞小樓被掩蓋在枝葉之中,沒有被黑影看到,若非如此,黑影也不會從樹中躥過卻全然不知虞小樓的存在。
虞小樓認得那輕功身法與柳戚塵所使的是一個路數的,他也驚訝自己經過這麼多年,卻仍舊能夠記得柳戚塵的樣貌,他的動作,與其說那是輕功,卻又不像輕功。虞小樓至今沒把那本《神行百變》贖回來,或許那家當鋪也早已關了門,可他卻記得其中大部分的內容,經過這麼些年下來,多少也有了些體會。
那黑影好似一條黑色的水蛇,與其說是使出輕功一躍而起進了院裏,倒不如說是像條水蛇似的,扭扭曲曲的從老樹的枝葉裏竄了出來,然後落在了院子裏。虞小樓隻是隱約覺得這門功夫怪異之極,卻不確定是不是輕功,畢竟《神行百變》不在他手裏,他也隻記得了那麼幾樣招式。
虞小樓自然不知道,這壓根就不是輕功,這是紅手絹堵門的功夫,這門功夫說厲害也厲害,說不厲害也不厲害,而且練成的條件極為苛刻,哪怕是三絕藝傳人,也未必就練得成這門功夫。
這門功夫叫折骨術。紅手絹行走江湖,自成一派靠的不是殺人越貨,更不是權謀心機,而是靠的是他們讓人捉摸不透障眼法,這一點倒是有些像外八行的另一門機關門,他們都是無心爭權奪勢,而是一心鑽研技術的派別。
像紅手絹的柳戚塵和機關門的居翼這等狼子野心之輩,卻實在是少數了。
折骨術極難練成,一代弟子裏,恐怕頂多也就一人能夠練成了,上一個練成這門功夫的便是柳戚塵。練成折骨術的人,渾身骨骼異於常人,可以鎖骨而行,七尺男兒也能立地一變,化身三尺,足足短出一半去。
這隻是其一,其二便是虞小樓所見的,練成折骨術的人,筋骨綿軟卻有勁,可以任意揉折,像是一條蛇一般盤旋扭曲。運起功來,雖然不像虞小樓的輕功那般飛簷走壁,淩空而起,但卻也像是水蛇一般,難以抓住,遊牆而逃。
但凡能夠練成這門折骨術的人,才能在紅手絹裏表演那一分為二的戲法,為此要打八九歲開始,就要用特質的藥水混著白醋洗澡,骨頭要打斷不知道多少次,然後再接好,就是這般痛苦,一日不歇的練著,到了十六歲能有小成,二十歲可以登台演出。
柳戚塵七歲練折骨術,足足練到二十五歲,才成了七分,已經是紅手絹門內一等一的天才了。
眼下虞小樓麵前竄進來的這道黑影,比起柳戚塵,倒還差了些。
黑影的身材嬌小,剛竄進了院子裏,一溜煙的就隱進了黑暗裏,虞小樓害怕打草驚蛇,坐在牆頭,隻是身子稍稍微側,扭過頭看了看,想要知道這黑影到底要做些什麼。他盡量不發出動靜來,雙眼盯著那黑影隱去的那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黑暗。
從漆黑厚實的地麵上逐漸升起個矮小的身影,是那一道黑影,他的個子很矮,身子很纖細,穿著一身漆黑色的夜行衣,自打民國政府成立了以後,很少有人會穿這樣紮著腰帶的夜行衣了。
虞小樓開始懷疑躍牆而進的黑衣人是個女人,那黑衣人朝著虞小樓的房間走去,虞小樓皺了皺眉,他的房間還亮著燈,他要把這個夜賊抓個正著。那黑衣人四下望望,蹲在窗外,把虞小樓的窗戶打開了一絲絲的縫隙,然後緩緩的把一支小竹筒放在床邊,她透過小竹筒,朝裏吹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