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久違的三埡山(1 / 3)

整整十一個寒署假,古華被困在學校動彈不得,這個署假,身上終於有了八百元錢,有錢才能走得動路,決定回三埡山看看。自父親去世,一晃十一年未回家了。

巍巍星子山,橫亙川陝邊境,它頭在鄉西縣六子觀,腰挎遠定縣,尾在紫陽縣,楮河相伴而行。大巴山,在中國版圖上還有它的地位,星子山,大巴山的大兄弟,八仙桌邊坐九人——你算老幾?就沒它的影子了。不過眼下,星子山堪為群山之首了。

從星子山頂向東,那楮河對麵的三埡山就是古華來到這個人生世界的出發地。那長滿漆樹的高山上,山民世代以食漆油為主,迄今為止,漆油雖成為商品,山民不再食漆油,但壩裏人一聽說是長漆樹的地方,兒女婚事頓時就會打折扣。三埡山農家大都安上了電燈,但古家附近幾家人依然是煤油燈,家鄉,就像一艘古老的船,緩慢地在曆史長河中挪動。

下午十分,古華爬至王春福家門下,六連子在路邊扯草,說:“表叔啊,你稀客呀,恁門還想起回來看看!”

古華招呼道:“六連子,你好嗎?”

六連子呻喚一聲,說:“表叔啊,好啥子喲,你看嘛,腳都腫起的,你有啥藥給我治治嘛!”

古華一看、一按,“哎呀,真是的,唉,我沒藥,給你幾個梨子。”六連子依然如過去一樣激動地接過,道謝不已。古華又道:“你們的房子好像補過幾回了,看樣子要垮了。”

六連子說:“沒錢修,請不起人呢!”古華心道,他們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可惜自己不是個大款。

古華行至家門灣溝,但見濃密的樹木遮天蓋地,幾乎使他以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舊徑就變認不得,不似往年那蕭條的樣子。古華麵露喜色,心下歎慰道,變了,變了,好了!十年修養生息,無外來破壞,自然生態恢複。又一想,畢竟時過境遷,已難複原,化肥農藥的普及,老鴰、喜鵲絕跡,土地亦如吸了鴉片煙一般不但有了依賴性,副作用也大。地球因此會得皮膚病、牛皮癬。世人急功近利不諳長治久安的發明何其多,弊大於利。化肥、塑料袋等等,不顧後果,不明事理,還自為是發明家,我看是千古罪人。人類喲,隻有懂得自然法則,並服從它,順其規律,否則會自種惡果自食其果。一邊感歎走回家門,站在院壩,但見早年的門舍方位都已改變,似乎到了一個陌生人家,審視半晌。

古家蔣氏不知前生犯了什麼孽,轉房跟了古財,一家人集不幸之大成,不是能力弱就是啞巴、精神病。

蔣氏從地裏回來,見院壩站著一個人,頭帶草帽,以為是哪裏來的個陌生人。古華叫了聲“蔣姐!”,蔣氏才反應過來。相隔十多年,終年操勞家事,古華一去不複返,突現眼前,她哪裏想到會是古華?眼眶刷地濕潤,聲調就變了形:“哎呀,是老幺哇……”差一點撲過去就要抱住古華痛苦一場。

但她不是西方人,也不是城市人,強行糾正了聲調,硬生生將眼淚吞回去了。古華能回來看她,那是對她人生莫大的慰籍。

古華在山鄉兄弟麵前就顯得不是貧窮者了。他將帶回的舊衣物,果品分給他們,並給了錢。

這個暑天,三埡山古家沉寂的生活有了新鮮氣息。夜裏,弟兄們聚坐在古財屋裏。長壽的次子孬兒古華還是首次見到。孬兒不時偷視古華,在他心目中,幺爸有些神秘。古華問:“你老大呢?”

王氏接道:“大娃兒在寧陝給人家幫長工去了。”

古華道:“唉,咋去給人家幫長工?”窮人給地主老財幫長工,那隻有四九年前舊中國才有的事,這烙印古華深刻,雖然他沒經曆過,生長在毛澤東紅旗下。

長壽說:”沒得出路。掙幾個錢回來。”

古華又問:“今年有過年豬嗎?”

長壽答:“幸喜得大娃兒在行,寄了二百塊回來交了稅,過年豬保得住,兩百塊是他攢了半年的工錢。”

弟兄們拉著家常,古華問:“多年不知姐姐們情況,不知現在如何?”蔣氏接道:“五姊妹隻有老幺還在,都死了。”

古華哦了一聲,感慨不已。

自己雖為家鄉人,形同外鄉人,姐姐們早逝的音訊都是死後才知,雖親情,卻各有生死。沉默許久,又問獵娃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