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梁青青沒有聽錯的話,在她離開警局的瞬間,楊主任說的應該是“劉毅回來了”。對她來說,這應該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吧。劉毅的到來代表著什麼呢,代表著十三月的日日逼近,代表著相遇之後的永不分離,代表著她又可以在時隔多年的之後又回到過去。
梁青青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掰著指頭數一數,她來到小鎮應該也有七八年了,她從劉毅身邊逃離了也有七八年了。在七八年的時光流逝中,在七八年的故事進程中,他們之間沒有對方的影子,卻又分明到處都是對方的影子。在梁青青的夢中,在梁青青的幻象中,甚至在梁青青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的那個人似乎都是劉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這樣奇怪又美麗。
而如今,劉毅終於要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了。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這一天,她等得太艱難太艱難。現在,隻要她迎著春天的風,穿過三條街道,就可以見到劉毅了。噴薄而出的,是火一樣的熱情。即將燃燒的,是殘留在她過去生命中的所有。
遠遠的,她就已經看到了那抹黑色的影子,髒髒的,油油的,像極了一個乞丐的樣子。可是在梁青青看來,那一抹輪廓依然是美好的。梁青青向前奔跑著奔跑著,然後在距離那乞丐二十米遠的地方停下。此時此刻,陽光正好打在牆角上,劉毅正舒舒服服的躺在那裏閉目養神。他的臉被一層黑乎乎的東西糊著,梁青青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樣子。但是,她卻能無比的確定,這個人就是劉毅。
就是那個拉著她跑遍福利院,那個發燒時喜歡說胡語,那個遇到厭惡的東西便殘忍到不留情麵的劉毅。終於,在分別七年之後,她等到他了。
其實在更早的時候,在梁青青發現他之前,劉毅便已經感知到梁青青的腳步聲了。時而輕盈,時而厚重,時而快,時而慢。時而停下,時而快速的奔走。劉毅其實特別想知道,這是不是代表著她的心情。
從梁青青離開他的那一刻,劉毅就總在想,背叛代表著什麼。梁青青背叛了他,逃離了他,可是他並不怨恨梁青青。在未來的兩千多個日日夜夜裏,他還是會時常夢到那個小姑娘。夢到他們彼此交流夢想,夢到他們時常分享渴望,夢到他們商討如何在邪惡中獲得成長。
也許是夢到的時間太長了,久而久之,劉毅竟然覺得梁青青從來沒有在他身邊離開過。聽說人與人之間緣分的最高層次便是相輔相生,他覺得自己和梁青青就是這樣。一個人痛苦,另一個人就會感覺到同樣的痛苦。一個人邪惡,另一個人就會滋生同樣的邪惡。在通往十三月的道路上,他們一直都在彼此交流彼此成長著。所以這場遲到的相遇,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遲。
慢吞吞的從劉毅身邊經過,她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終於他們相遇了。然後梁青青徑直從劉毅身邊走過去,進了梁家麵館的門口,再也沒有看劉毅一言。也許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路過罷了。可是在兩個人的世界裏,這分明是穿過了一個宇宙的交集。
幾乎不需要任何的質疑,梁青青和劉毅相遇了。盡管他們沒有牽手,沒有擁抱,沒有共訴衷腸,但是千真萬確的,他們相遇了。盡管他們對視的時間隻有一秒鍾,盡管他們彼此交彙的時間隻有兩秒鍾,盡管他們看向彼此的時間不超過三秒鍾,但是千真萬確的,他們相遇了。
活在光明中的人有光明的相遇方式,活在黑暗中的人也有黑暗的相遇方式。而梁青青和劉毅,作為被世界拋棄的兩個黑暗者,這便是他們呈交給世界的相遇方式。不用給世界貢獻溫暖,不用給他們貢獻眼球,隻要他們兩個人感知到了就好,這是最單純也最動人的相遇。
梁家麵館裏,此時正是一片歡聲笑語之聲。此時恰逢周末,芽兒已經放假回家,梁明星也長到了五六歲的年紀,十分俏皮可愛。在梁青青進門的時候,他們一家四口人正圍坐在桌子上包餃子。有麵粉的香味,有花椒油的香味,有豬肉的香味,也有家的香味。突然之間,梁青青竟然有一種錯覺,有一種自己回家了的錯覺。因為這不就是她幻想中的,那種家的味道嗎?
“姐姐,姐姐!”和往常一樣,最先看到梁青青的,還是那個被她用針紮過的弟弟。雖然那個孩子腿上已經沒有任何針紮過的痕跡,可是在梁青青看到他的腿的時候,身上還是會如過電一般,搞得她渾身都不舒服。
每當她產生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的時候,就會看看養父,她特別想知道,養父在看到自己的時候會不會也有這種感覺。當鹽巴和料酒慢慢滲入她的傷口,當醬油和醋開始在她的傷口裏慢慢發酵的時候,她也特別想問問養父,想不想嚐嚐這種感覺。然而現在,在劉毅來了的這一刻,梁青青卻又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因為她之後,所有的一切在不久以後都將產生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