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為了母親(1)(1 / 2)

當然了,不管張誌峰還是許一鳴,於電視台當眾向全縣人民道歉,這事沒有先例,怎麼著都得經縣常委會批準同意,不能擅自做主。許一鳴不知道張誌峰最終是如何說服那些思想痼閉的常委們的,反正在第二天的縣電視台,張誌峰麵向全縣民眾,為客運站發生的事故向全縣人民鞠躬道歉。電視裏的張誌峰一臉嚴肅,帶有傷感,真情流露,盡管張誌峰仍舊矮胖黝黑,但許一鳴看到電視裏躬著身的張誌峰,覺得那一刻的張誌峰比平日裏要高大和偉岸。雖然網上依舊不乏抨擊政府的言論,但張誌峰的道歉,效果顯著,許多網民對周洛縣政府這種敢於認錯的態度予以充分的肯定。相對於那種“舉一反三”官方式的陳詞濫調,張誌峰這種直麵政府過錯,有反思也有請求的講話,更容易為廣大網民接受。張誌峰在道歉的同時,懇請民眾與政府同舟共濟,共度困難,一起開創周洛新的未來。網上一邊倒的格局為此扭轉,謾罵銷聲匿跡,希望政府汲取教訓,痛定思痛,避免重蹈覆轍的善意跟帖成了主流。這天下午,又有遇難者的家屬到了周洛,入住縣政府招待所,與許一鳴同住一樓。是那兩兄弟的家屬,老大死亡,老二重傷。此兩人家在外省,地處偏僻,想要聯係其家屬不那麼容易,政府辦費了一番工夫,通過當地政府,這才與其家屬取得了聯係。等到家屬趕到周洛,已是事發多日之後,屬最後一批抵達周洛縣的傷亡者家屬。許一鳴代表政府,在招待所門口迎接兩兄弟的家屬。與其他抵達周洛的受難者家屬都是傾巢出動有所不同,這次從中巴車上走下來的隻有一老二小。接待辦主任告訴許一鳴,老人家是那兩兄弟的母親,二個小男孩則是老大的兒子,老二至今未婚。許一鳴看著眼前的老母親,頭發花白,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下的一般,衣衫雖然不是破爛,但是陳舊。老人提著個蘭花布包,六神無主地站在中巴邊,雙眼空洞。兩個兒子一死一重傷,老人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而兩個小男孩則怯生生地依在老人身邊。“怎麼就一老二小,其他人呢?”許一鳴問接待辦主任。主任說從蓮城火車站接到的就這一老二小,再無其他家屬同行。路上主任問了問,知道了一個大概,兩兄弟的父親去世得早,是老母親含辛茹苦地將兩兄弟拉扯大。老大三十歲那年,老母親東拚西湊,借了不少錢,才請媒人幫老大說了一個媳婦,該女子生下二個娃後,受不了山區的窮苦,跟著一個進山販貨的貨郎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兩兄弟為了生計,隨同鄉外出打工,最初在省城打些零工,後來被誌良集團招聘,專事高危工作。兩兄弟外出打工不到兩年,沒想到就出事了。許一鳴看著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和兩個懵懂無知的小男孩,心如刀割,感覺心在滴血。許一鳴這刻除了痛恨候誌良的肆意妄為,不把他人的生命當回事,同時也在責怪自己,明知道候誌良這人膽大妄為,不可理喻,自己就該緊盯候誌良不放。現在這兩兄弟一死一重傷,留下老幼婦孺,他們今後的生活該怎麼辦?撫恤金和傷殘金就真的能解決所有問題?隻怕最多的金錢都是難以彌補。老母親看著許一鳴,有些手足無措,緊張不安。主任說:“老人家,這是我們縣的許縣長,代表縣政府看望您。”“你是縣長?縣裏最大的官?”老母親遲遲疑疑地問。許一鳴本想解釋,縣裏最大的官,不是縣長,而是縣委書記,他許一鳴也不是什麼縣長,而是一個掛職副縣長,不是什麼大官。但許一鳴看著白發蒼蒼,眼裏充滿希冀的老人,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地點頭。“縣長啊。你可得為我們做主,這老大走了,老二成了殘廢,剩下我帶著兩個娃,我們今後可怎麼活啊。”老母親老淚縱橫,提起衣角直抹眼淚。“老人家您放心。”許一鳴擲地有聲,“人民政府的職責就是為人民作主,如果政府不為人民服務,人民要我們政府何用。您老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出來,由我們政府與誌良集團協商解決。”老母親提不出什麼條件,也不知道該提什麼條件,隻是一個勁地請求政府給他們作主。老母親還拉著兩個小男孩,讓兩個小男孩給許一鳴磕頭:“謝謝政府謝謝縣長,能為我們這些苦命人作主。”許一鳴趕忙將小男孩抱住,不讓小男孩下跪。許一鳴說政府隻是做政府分內的事情,老母親用不著謝。許一鳴還告訴老母親,他會安排老人家和他同住一樓,老人家有什麼事情盡管打他的電話,也可以上他的房間找他,他就住在東頭。老母親嘴唇挪動了幾下,怯生生地問:“縣長,我想現在就去看看那苦命的大娃二娃,中不中?”“中。”許一鳴點頭,作為母親,二個兒子一死一重傷,老人家想看大兒子最後一眼,想知道老二傷得到底有多重,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老母親又是連連說謝,說謝謝政府謝謝縣長。老母親說他們村子裏去年有兩父子在外地的煤礦挖煤,結果煤礦冒頂,兩個人當場被石頭砸了個稀巴爛,家屬趕了過去,連屍都不讓見,就讓簽字按手印,然後給了兩個骨灰盒子。她這次上周洛,村裏的人都說,她要想再看看那死了的大娃,政府肯定不會同意。老母親的話讓許一鳴滿心悲涼,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某些政府部門為了盡快處理完事故,以免夜長夢多,而采取非常規手段欺壓死難者家屬的目的和動機。他隻能說:“老媽媽您放心,我們周洛縣不會這麼幹。”“那我現在就去成嗎?”老母親問。許一鳴說老媽媽現在就去,不是不可以,但老大畢竟是非正常死亡,雖然遺體已經整容,但隻怕還是有些不忍目睹,他擔心老媽媽年事已高,看了會受不了。老母親輕輕一搖頭,說自己養的娃自己知道,哪怕砸得稀巴爛了,也是自己的娃。老母親還說他們老家有個說法,死在外地的娃,如果沒有親人到身邊叫幾聲娃的名字,那死了的娃就會成為沒著沒落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為了讓那苦命的娃能自個回到家,她無論如何都得送那個苦命的娃最後一程,為娃喊幾聲魂,為了這,她挺得住。許一鳴眼睛濕潤。母親,永遠都是一個值得崇敬的稱謂,同時又代表著堅強。為了自己的孩子,母親永遠都能承受住他人無法承受的一切。許一鳴指示接待辦主任:“立即帶老媽媽去殯儀館。”許一鳴同時交代主任,為免出現意外,通知醫務人員跟隨。一老二小,需要安排人員24小時貼身照顧,不能有任何閃失。主任請許一鳴放心,接待辦的人員肯定會把老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對待,不會讓身心疲憊的老母親再有閃失。“我們接待辦能讓上級領導滿意,同樣能讓老母親滿意。”主任保證。“這樣就好。”許一鳴點頭,“你能有這種認知,那我就真的放心了。”接待辦的人員在聯係醫務人員。老母親上中巴車等候。母親打開那個蘭花布包,裏麵除了衣物,竟然還有幾張烙好的大餅。老母親拿起其中的一張大餅,慢慢地咀嚼,緩慢而有力,似乎是在積攢力氣。許一鳴大驚,問主任:“怎麼還讓老媽媽吃這個?”主任對此很是無奈,說知道老媽媽是吃著這個趕到周洛來的,他們接待處的同誌都大為震動,給老媽媽買了麵包飲料,可老媽媽除了喝水,還是隻吃這個,怎麼勸都是沒用。許一鳴默默地拿起一瓶礦泉水,打開,遞給老母親:“老媽媽,您喝水,別哽著。”“娃兒。”老媽媽不再一口一個政府,一口一個縣長,“我這老骨頭啊,就這命,不礙事。”許一鳴趕忙下了車,走到一旁,忍不住淚如雨下。為這聲娃兒,也為這堅強而善良的老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