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一鳴照例醒得比較早。大雨下了一夜,一直未停,許一鳴站在窗邊抬眼看天,雨有如一根根直線,從天而降,打得窗玻璃砰砰直響,天是昏暗的,看這樣子,這雨隻怕還有得下,一時半刻停不了。看來今年的汛期提前了,用不了多久,侯家河又該河水泛濫了。許一鳴心裏重重地歎了口氣,心想看來老天也在和周洛作對,和周洛過不去,原以為可以趕在汛期到來之前,讓橋墩出水,哪成想,剛剛安放完鋼筋籠和導管,還沒來得及進行二次清孔,這雨說來就來,根本不給周洛緩衝的時間。許一鳴有些擔心侯家河上剛剛搭建的平台,雖然項目部一開始就對汛期有所防禦,河中的平台已經提前設置了防護圍堰,但就怕百密一疏,稍微有所疏忽,平台於洪峰到來之時毀於一旦,什麼鋼筋籠、導管都被洪水衝得七零八落,如果真是如此,那前期所做的工作前功盡棄不說,經濟損失無疑巨大,這個經濟損失即便是葛長遠公司的,也是不可承受之重。老天也沒必要如此作弄周洛吧,許一鳴心想,這雨就不能晚一個月下麼,往年的汛期不都是出現在下月中旬麼,今年怎麼就提前了呢?都說造物弄人,可老天也沒必要如此作弄周洛不是,本就一貧如洗,好不容易準備幹這麼一件事,修一條快速通道,在侯家河修一座橫跨東西的大橋,老天卻提前給周洛來上這麼一場傾盆大雨,這不是作弄周洛,還能是什麼。看來還真是應景,他許一鳴本來雄心勃勃,準備修一條快速通道,讓周洛的後人銘記,結果呢,停職待查,有如一盆冷水潑頭蓋腦,被淋了個透心涼。看來什麼事情都一樣,願望是好,但未必成真,天下就沒有一帆風順的事。跟張誌峰說不管快速通道的事情,無非就是許一鳴的一句氣話,藉此宣泄心中鬱悶的情緒,但到了關鍵時候,該管還是得管。許一鳴給第一標段項目部經理打電話,詢問河中平台的情況。電話那頭傳來的都是嘩嘩雨聲,項目經理此時就在河邊工地巡查,他大聲地告訴許一鳴,大雨雖然下了一夜,但好在上遊並沒有普降大雨,除了相鄰的楊林縣雨勢比較大之外,其他上遊縣市都是飄些零星的小雨,也因此,侯家河目前的水位雖有上漲,但不大,情況還算正常,水流對作業平台並沒有構成多大的威脅。項目經理沒有掉以輕心,他現在就在河邊指揮工人,對平台和圍堰進行加固,以期抵禦不可預知的洪峰。項目經理讓許一鳴放心,他處理這種事情有經驗,有他在,侯家河的河水想要衝毀防護圍堰不那麼容易,他現在就擔心工期,這雨要是再下那麼幾天,灌漿的時間就得延後大半個月。“老天要讓你放慢進度,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許一鳴交代,“關鍵還是得注意上遊的水流量,灌漿晚幾天就晚幾天,後麵可以趕得上來。如果大水將圍堰和平台衝毀了,那就不是晚幾天的問題了。”許一鳴讓項目經理隨時和自己保持聯係,有什麼事情,盡管給他打電話。他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到侯家村。“注意財產安全的同時,務必要注意人身安全,千萬要杜絕出現因洪峰而造成工人溺亡的事件發生。”許一鳴周三叮囑,和財產相比,人更重要,如果到了那種需要取舍的時候,首先考慮的隻能是人,然後才是物。“謝謝許縣長。”項目經理說。許一鳴和這個項目經理打過幾次交道,葛長遠對其很是放心,葛長遠告訴許一鳴,說其雖然沉默寡言,但行事果斷,工作安排有條不紊,是他們公司的王牌項目經理。事實還真是如此,侯家村大橋動工之後,許一鳴上施工現場視察過多次,事前並無通知,都是突然襲擊,每一次項目經理都在施工現場,帶著工程監理,細致入微、一絲不苟地檢查。有一次,許一鳴正好遇到項目經理對一車剛剛入場的鋼筋進行檢查,先是驗證材質證書,然後親自用遊標卡尺一卡。項目經理不由分說,命令此車鋼筋做退貨處理,原因就在於圖紙要求20MM的鋼筋,供應商拉來的隻有19.5MM。供應商怎麼說都是沒用,最後隻能乖乖拉回楊林縣鋼材市場,重新送貨。項目經理盡職盡責,葛長遠這個老板省心,作為業主方的周洛也可以省事不少。即便許一鳴對安全工作很是挑剔,也感覺自己是無刺可挑。相對於客運站改造項目的管理混亂,第一標段項目部的細致讓許一鳴放心,覺得自己公開招標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一葉知秋,就項目經理認真負責的態度,快速通道第一標段的工程質量,應該可以保證,肯定不會發生那種通車沒有兩年,路麵就沉陷,到處坑坑窪窪,快速通道變成慢速通道的事情。許一鳴掛了電話,上網查詢了一下天氣,情況還算良好,省氣象台發布的最新預報顯示,這場強降雨在周洛停留的時間不會太久,到下午降雨量就可減緩,到明天中午,雨轉陰,籠罩在周洛及周邊上空的雨雲就可散去。如此,侯家河上的施工平台可以無憂。這場雨可能會給周洛帶來一些麻煩,但還不至於帶來致命的災難。許一鳴起身,下樓。劉建強和莫軍已經在樓下的門庭等候。許一鳴上了車,指示莫軍:“去丹霞村。”莫軍什麼都不問,頭一點,吉普車出了門庭。雨打在前窗玻璃,瞬間就成了水幕,雨刮器嘎吱嘎吱擺動,依稀可以看見前路。這樣的天氣,實在是不宜出車,尤其不宜去排山鄉這種窮鄉僻壤之地。路況不好,視線不開闊,容易發生交通事故,不到萬不得已,許一鳴不應該在這種天氣去丹霞村。尤其是在這種停職待查的狀況下,許一鳴更是沒有去丹霞村的必要。丹霞村有什麼讓許一鳴放心不下的?還真是有。許一鳴剛才一看暴雨如柱,心裏一緊,除了擔心侯家河上的那幾個施工平台,他還擔心丹霞村的那幾棟開裂的房屋。許一鳴一年前剛到周洛掛職,正巧趕上丹霞村村民與采石場爆發的那場衝突,許一鳴首當其衝,被張誌峰派到丹霞村處理突發事情,由此與丹霞村結下了不解之緣。這一年,因為快速通道的查勘規劃,許一鳴沒少去排山鄉,偶爾也會拐個彎,上丹霞村看看。張誌峰信守承諾,將二十萬的維護資金直接撥付到丹霞村之後,村委會對丹霞村開裂的那幾棟房屋進行了整固。效果還算不錯,開裂的房屋經過整固,裂縫沒有再進一步擴大,這一年來,盡管采石場開采依舊,放炮之聲在大山中整天轟鳴,但值得慶幸的是,丹霞村再沒有出現新的危房,丹霞村與采石場總算相安無事。可沒有出現新的危房,並不代表丹霞村那些破舊的房子就不會受到采石場開山放炮的潛在影響,要是有隱情,平時看不出來呢,疏忽大意了怎麼辦?真要是這樣,那就麻煩了,遇上這樣的暴雨天,丹霞村的房子隻怕就堪憂了,搞不好就是屋垮人亡,得親自上丹霞村走一趟,親自看一看才行。吉普車蹣跚前行。許一鳴看著窗外的雨,心裏一歎,心想自己還真是個操心的命,都已經停職了,丹霞村的事情與自己何幹,真要是有什麼,也算不到自己的頭上。自己去了,一旦丹霞村真是出現了險情,那倒黴的就是自己,盡管他被停職了,但隻要他許一鳴在現場,那他就多多少少得承擔一些責任。不幹事,什麼事都沒有,認真幹事,可能還會倒黴的。現實就是如此。可自己能聽之任之嗎,自然不能。其實許一鳴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置身事外,他可以打個電話到排山鄉,讓排山鄉的黨政一把手親自去丹霞村看看情況。可周大明這幾天恰好在省城學習,而侯雲貴呢,更是不能指望,他在職,侯雲貴就沒把他放在眼裏,他到排山鄉,侯雲貴什麼時候出現過,更何況現在被停職,他給侯雲貴打電話,隻能是自討沒趣,連個聲響都聽不到。就侯雲貴那個工作態度,就是同意了,也隻會是敷衍了事。與其如此,還不如自己親自走一趟。手機叮叮當當的響起,許一鳴這時才有聽到,一看,是張誌峰。剛才雨大,自己又在想事情,竟然有兩個張誌峰的電話未接。張誌峰還真是執著,他又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