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鳴知道,老奶奶的這個想法,不止她有,隻怕丹霞村的許多人都會這麼想。許一鳴能怎麼說,說獅子山這些年來受了炸藥衝擊波的衝擊,有可能內部結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才有了今日的危機?這不是公然挑動丹霞村與候誌良作對麼。衝擊波看不見摸不著,要想取證何其艱難,別人說說可以,無關緊要,但作為一名副縣長,無憑無據的,這個自然不能說。許一鳴隻能告訴老奶奶,說人都有老的時候,山也一樣,滄海桑田億萬年,佑護了丹霞村幾百年,隻怕現在也老了,也有可能力不從心了,“這山要是要倒,那可不管您老是不是還在吃飯。”許一鳴還耐心地給老奶奶做工作,說老人對生死看得淡,不怕獅子山倒,但得為自己的小孫子著想,老人都不想他許一鳴死在這,應該更舍不得自己的小孫子平白遭遇不測吧。老奶奶這才有些害怕了,但她還是舍不得桌上的飯菜,“這飯都做好了,現在不吃,那等會我們吃什麼?”許一鳴說是政府考慮不周,到了該吃飯的時候沒有人關心老奶奶她們的饑餓問題,這是政府的失職,等會他就安排人上鎮子裏采購,保證不會讓老奶奶的小孫子餓肚子。老奶奶這才站了起來,從櫃子裏拿出一些細軟,牽著小孫子的手與許一鳴朝外走。許一鳴一出門就看到鐵牛帶著人匆匆忙忙從雨幕中跑來。許一鳴讓鐵牛安排人趕快將祖孫兩人帶離後山,為了防止老奶奶舍不得家裏的這點財產,突然想起什麼忘在屋裏了,晚上又偷偷摸摸地跑回來,祠堂暫時不能讓老奶奶住,許一鳴讓鐵牛安排老奶奶住進村東人家的家中。立馬就有人舉手,說自家可以安排祖孫兩人借住。許一鳴點頭,讓其馬上帶祖孫兩人離開,並交代,祖孫兩人還沒來得及吃飯,得麻煩他家裏人炒幾個菜。“鄉裏鄉親的,這個沒問題。”這個年輕人說。許一鳴看著祖孫兩人消失在雨幕,這才問鐵牛:“村西這幾十戶人家,是不是都通知到了?”鐵牛點頭,說都挨家挨戶通知了。“都安頓好了?”許一鳴問。“哪有。”鐵牛苦笑,說丹霞村人都窮怕了,都舍不得家裏喂養的那些雞啊鴨啊豬啊什麼的,一聽說要往村東轉移,又是抓雞抓鴨,又是趕豬趕牛,雞飛狗跳的,人卻沒離開幾個。這是貧困農民固有的本性,不會因為一場不可預知的災難就輕易改變,做工作用處不大,即便口幹舌燥了,隻怕也是收效稍微,老百姓需要的是實惠。許一鳴讓鐵牛再行通知,讓鄉親們不要再顧及家畜了,這些家畜,鐵牛帶人負責配合排山鄉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先初步統計一下,如果泥石流真的來了,到時政府再按實際損失按市價予以賠償。“這個法子好。”鐵牛手一揮,讓跟來的人趕緊去通知,讓老少爺們先離開村西口,真要是損失,政府會負責。鐵牛這話有問題,損失都由政府負責,房子的損失也算?家裏那些不值錢的家具、電器也算?但許一鳴當時根本來不及細想,隻求鄉親們早日撤到安全地帶,其他的都沒有過多在意。部署完畢,許一鳴這才有時間去問鄉政府工作組的人都幹嘛去了,怎麼光見到村子裏的年輕人在跑來跑去,就沒見到一個政府工作人員的身影。“他們還能在幹嘛。”鐵牛嗤之以鼻,說工作組那些人現在都在村東的支書家吃飯,“就他們那些人,我們可指望不上,我們丹霞村的事情還得指望自己,沒必要指望那些工作人員。”“都這個時候,他們還有心情吃飯?就那麼心安理得,吃得下去?”許一鳴覺得這個廉副鄉長還真是有些不可理喻,光顧著自己吃飯,卻不顧及後山那些先行轉移群眾的溫飽。這就難怪祖孫兩人偷偷摸摸跑回去,都在家做完了飯,工作組的成員都不知道。許一鳴忙碌了一天,中午為了趕時間,就在路邊的小店吃了一碗泡麵,後來見丹霞村的情況超乎想象,心裏著急,哪裏還會想到吃什麼晚飯,現在就是山珍海味擺在許一鳴的麵前,許一鳴也是了無胃口。許一鳴心急如焚,下麵的工作人員卻是這種事不關己的工作態度,許一鳴的心中真是悲哀到了極點。劉建強走了過來,把電話遞給許一鳴。是張誌峰的電話。張誌峰問丹霞村的情況如何?許一鳴也不隱瞞,說情況堪憂,從目前發現的種種的跡象分析,獅子山危在旦夕,坍塌勢在必然,就是不知道這個“旦夕”具體會是什麼時候,是“旦”時坍塌還是“夕”時坍塌,這個可能隻有獅子山才會知道。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按馬上有災情發生在進行部署。“這麼嚴重?”張誌峰大驚。“看來獅子山還是不能如縣長所願。”許一鳴說。“媽的。”張誌峰罵。許一鳴說現在擔心的還不是獅子山,從裂縫上糊好的報紙來看,還沒出現報紙剛剛糊好,就被撕開的現象,也就是說這些房屋暫且還可無憂,老天還算有眼,還是給他們預留了轉移群眾的時間。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政府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做事敷衍,沒有責任感也沒有危機感,把他這個副縣長的話不當回事,更把群眾的疾苦不當回事,就他們這種工作態度,哪怕獅子山給了他們時間,隻怕到時還是會因為不必要的疏忽,出現人員傷亡的事故。天災不可怕,人禍才是最可怕。“候治東還沒有到?”電話那端的張誌峰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這個許一鳴不知道。目前為止,他既沒有看見侯雲貴也沒有看見候治東。“這個候治東怎麼回事?”張誌峰說自己嚴詞以厲,候治東再怎麼肆無忌憚,在災難麵前,也不可能不把他的話不當回事,按時間估算,候治東這會應該到了,肯定在丹霞村的某處。他等會就給候治東打電話,在他張誌峰到來之前,丹霞村有任何事情,唯候治東是問。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對許一鳴的話可以愛理不理,對候治東肯定不會這樣,候治東是排山的老書記,排山鄉的大多數幹部都是候治東極力提攜,得罪誰也不敢得罪候治東。這也是每到防汛救災之時將排山鄉列為候治東管片的重要原因。張誌峰這話看似有幾分道理,但許一鳴卻不太認同,政府的政令在排山鄉屢屢受阻,是因為張誌峰不夠強勢?自然不是。歸根結底還是候治東,候治東與張誌峰一直針尖對麥芒,他力薦提攜的這些人,如果公私不分,又如何會把政府的指令放在眼裏,肯定是惟候治東是從。候治東自己如果是個盡職盡責的幹部也還罷了,問題是候治東這人口碑不佳,許一鳴與候治東接觸多次,還能不了解候治東這人,候治東現在即便是到了丹霞村,隻怕也是於事無補。還真是如此。許一鳴不會知道,就在他上到後山之時,候治東就來了,與候治東一同前來的還有侯雲貴。候治東在侯雲貴等人的簇擁下到了後山,看到廉副鄉長正帶人在糊報紙,一時不明就裏。一問是許一鳴的安排,候治東倒也沒有多說什麼,讓廉副鄉長按許一鳴說的繼續幹。候治東站在屋簷下看了一眼後山,根本沒有上山的打算。侯雲貴自是心領神會,說既然許一鳴到山上去了,候治東就沒有必要也跟著上山,村裏也需要有領導坐鎮。廉副鄉長也是力勸。候治東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侯雲貴這話不無道理。候治東在後山呆了半個小時,見報紙糊完了,幾棟危房裏的村民也都轉移了,就由侯雲貴、廉副鄉長陪著,到了村東的支書家,讓支書安排晚餐。村支書盡管對侯雲貴的到來不那麼熱情,但一個副縣長一個鄉書記,自然也不敢得罪,趕忙安排家裏殺雞宰鴨,準備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