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將廉副鄉長樹為道德模範先進人物一事事態的發展有些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對於將廉副鄉長樹為道德模範一事,持否定態度不隻是張誌峰和許一鳴。丹霞村的村民對此也是不敢苟同,麵對核查組的問詢,丹霞村的村民都是嗤之以鼻,說按說廉副鄉長都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丹霞村,實在沒必要說死人的壞話,可要說廉副鄉長是為丹霞村人死的,這個丹霞村人還真不能認同。廉副鄉長為丹霞村人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一開始就對許一鳴的安排不那麼上心,對許一鳴的部署冷嘲熱諷,被安排在牛棚值守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鐵牛他們這些村裏的巡查人員夜裏兩次巡查到牛棚,廉副鄉長都是鼾聲如雷,睡得比誰都踏實,根本就沒怎麼把值守當回事,就這麼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為了丹霞村人舍棄自己的性命?還有村民直言,說許一鳴在獅子山查看險情,部署工作,而廉副鄉長一行呢,竟然還喝上了,這哪裏是一個鄉領導幹部該有的作為。如果黨的幹部都像廉副鄉長他們那樣,那丹霞村這次隻怕已遭滅頂之災。核查組的成員一時麵麵相窺。還好核查組沒有揪住廉副鄉長喝酒一事不放,核查組自然知道,廉副鄉長真要是喝酒了,絕對不會是一個人,若是追查下去,肯定會殃及一大片。核查組不想自惹麻煩,隻得含糊其辭,對村民反映的周洛部分幹部在防災之時違反紀律喝酒之事揣著明白裝糊塗,輕輕放過。真要揪住不放,那候治東和侯雲貴隻怕都得身陷麻煩之中。核查組就問村民一個問題:廉副鄉長如果不是為了丹霞村人,他又怎麼可能會命喪村西?“這個問題很簡單啊。”丹霞村所有的村民眾口一詞,說廉副鄉長之所以會在村西遇難,是因為廉副鄉長見泥石流有如萬馬奔騰從獅子山直瀉而下,慌不擇路,慌裏慌張往牛棚外跑,結果跑錯了方向,這才被泥石流衝走。“你們是沒有看見泥石流下來時那情形,驚天動地,感覺天就要塌下來,地就要陷進去一般,膽子小的人,肯定會被嚇蒙。”村民們如是說。核查至此也就了無意義,怎麼假設都無法形成讓人信服的證據鏈,廉副鄉長的光輝事跡再怎麼塗脂抹粉也是光輝不了。副部長也用不著再找許一鳴繼續核實情況了,帶著核查組默不吭聲地從丹霞村回到縣城,簡單地知會了周樹林一聲,然後連夜離開周洛。將廉副鄉長樹為道德模範一事也就沒有了下文。周樹林對此雖然有些遺憾,但既然核查組認為廉副鄉長的先進事跡站不住腳,周樹林也是無可奈何,隻能搖搖頭,一笑了之。原以為廉副鄉長一事到此為止,廉副鄉長能成為省道德模範自然好,不能成為省道德模範對周洛也沒有損失。但廉副鄉長的妻子卻不這麼認為。原本其妻對廉副鄉長的撫恤金不抱多大希望,政府給多少是多少,畢竟廉副鄉長死得不那麼光彩,以其妻對廉副鄉長的了解,也知道廉副鄉長做不到奮不顧身,舍己為人,而且侯雲貴私底下也曾偷偷告訴其妻,說廉副鄉長是災難來時慌了手腳,昏頭昏腦跑錯了方向,這才遭遇不測。其妻雖然彪悍,痛不欲生,但事已至此,也就不敢怨政府,隻能怪廉副鄉長命短,隻求侯雲貴能看在與廉副鄉長彼此同事一場的份上,在撫恤金的事情上幫著多爭取爭取。侯雲貴當時也是滿口答應,說他和廉副鄉長是兄弟,現在兄弟死了,他肯定不會置之不理,該為廉副鄉長爭取的撫恤金,肯定隻會多不會少。此時雖然有些波瀾,但還算是風平浪靜。沒想到第二天峰回路轉,廉副鄉長一夜之間成了為群眾利益舍生忘死的英雄,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廉副鄉長的光輝事跡。其妻原來對廉副鄉長還有所懷疑,現在一看新聞,原來廉副鄉長不是貪生怕死而死的,而是為了救人而死的,頓時感覺自己受到了侯雲貴的蒙騙。對侯雲貴的不滿一下子充斥心中,心說這個侯雲貴真不是東西,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死鬼的兄弟,實際上卻是說一套做一套,暗地裏使壞,明明是救人死的,偏偏說是貪生怕死,真不知道侯雲貴是什麼居心。這時有人告訴其妻,說照廉副鄉長這種情況,極有可能被追認為烈士,如果追認成功,那可不得了,那可是一大筆錢,其妻這一輩子肯定吃喝不愁。其妻是個財迷。一聽能得到一大筆錢自然是兩眼放光。廉副鄉長的後事也顧不上料理了,先上網吧查查資料再說。正巧外省有一烈士的情況與廉副鄉長的情況大同小異,也是為群眾利益救災而犧牲,當地政府雜七雜八補償給該名烈士的撫恤金有二百萬之巨。其妻當時一看網上那一連串的數字,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數錯了,再挨個挨個一數,真是七位數。天啊,兩百萬。其妻一時頭昏目眩,心想即便周洛的撫恤金沒那麼高,但一百來萬肯定還是會有的。其妻一想到這麼一大筆錢,心裏哪裏還有什麼悲傷,簡直就是喜從天降。巴不得廉副鄉長再死幾回就好。其妻這些天來表麵上悲傷,心裏卻是美滋滋的,尤其是在得知市裏有意將廉副鄉長樹立為省道德模範的典型後,更是覺得廉副鄉長被省政府追認為烈士板上釘釘,仿佛那一大筆錢已經到了自己的口袋裏。其妻已經和娘家人在盤算如何用這筆巨款了,那就是用這錢在市裏買一個小點的門麵,然後將門麵租給別人做生意,就那租金,肯定比一般人在外麵打工累死累活強多了。其妻高興了沒幾天,這天其妻給侯雲貴打電話,想問問侯雲貴,那個省道德模範的事情怎麼樣了,她什麼時候可以代替死鬼上省裏領獎。電話那端,侯雲貴一盆冷水澆頭,說廉副鄉長入選省道德模範之事黃了。廉副鄉長別說追認烈士,能有個因公殉職就算是不錯了。其妻一聽,手腳冰冷,比那天突然聽到廉副鄉長的死信還要絕望,“這麼說,我那兩百萬的撫恤金沒有了?”侯雲貴莫名其妙,“什麼兩百萬?誰告訴你小廉能得到兩百萬的撫恤金?”“網上啊。”其妻說,“上次客運站改造死了兩個人,不也是百把萬一個麼?”“沒有的事。小廉這種情況,能有個二三十萬就算不錯了,還兩百萬。”侯雲貴好心好意,說廉副鄉長的事情很是複雜,各方的說法都不盡相同,目前的證據對廉副鄉長極為不利,什麼烈士、道德模範現在看來想都別想,還是想著怎麼給廉副鄉長弄一個因公殉職的名分為首要。有那麼一種人,欲望很大,喜歡鑽牛角尖,喜歡理所當然。廉副鄉長的妻子很明顯屬於這一種。原來可能沒有什麼預期,廉副鄉長的撫恤金能有個二三十萬也就知足了,但突然間廉副鄉長成了英雄,她這些天一直做夢都想著那兩百萬,現在侯雲貴的一個電話,那兩百萬突然間就成了泡影,什麼小門麵都成了水中花鏡中月,成了她這個鄉下女人一輩子都不能企及的東西,那種從天到地的失落感自是比一般人更勝一籌。其妻雖然彪悍,可畢竟是鄉下的女子,侯雲貴的這個電話讓其妻一時有些發蒙,一時不知道該找誰去出自己心中的這口怨氣。其伏在廉副鄉長的棺材上真正悲痛欲絕地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其妻有如醍醐灌頂,突然開竅,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什麼道德模範、烈士都是個屁,反正廉副鄉長這個死鬼是政府的人,是為政府做事時死的,不管死鬼的死是自己的原因還是別的原因,反正政府得負責到底。“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就要一百萬,少我一分錢都不成。”其妻鑽進錢這個牛角尖怎麼也出不來,腦袋裏想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