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第一場霜降,空氣中充盈著久違的冰涼氣味,樹人中學迎來了全校期中考試,高中語文一年級主要針對白話詩歌進行命題。現代詩歌是國人的弱項,會欣賞會寫的很少,語文老師會寫的也是寥寥無幾。這個學校除了語文教研組長熊達人會寫詩,其他的都不會(表情:偷笑)。為此柳蒙非常慚愧,想寫就是寫不來,勉強寫出幾行像在說大白話一樣,或者幾句話之間幹脆是天地人鳥風馬牛不及。於是她把寫詩的能力歸結於天分,特別崇拜詩人,也喜歡研讀詩。讀大學的時候,她常逃課去學校的圖書館,讀了許多中外詩歌,摘抄了兩大本詩集(它們如今還在抽屜裏,封皮沒了,正文間隙貼著趙雅芝翁美玲和蘇菲瑪索的頭像作點綴,後麵記著尼采講座的筆記,她隻對一句話印象深刻----接近女人的時候,別忘了帶上一根鞭子。)
這些詩歌裏,她很稀罕外國的,也喜歡,如彭斯的“我的心呀在高原,我的心不在這裏”,拜倫“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潔無雲而且繁星滿天”,裴多菲的“你在擔心嗎,親愛的母親,因為你的麵包那麼粗黑?”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也讀……讀多了,她對詩歌也就有些感覺,能判斷哪些是好詩,又好在何處。她用五個夜晚寫了一篇散文,細談對當代詩歌的理解,發在學校的文藝刊物上。並且跟周三喜在探討詩歌的時候,她曾經說現當代詩雖然沒有古典詩那麼重韻律和節奏,但內在的節奏感還是有的。周土匪後來跟其他老師聊天的時候就把她的感悟搬過去了,很認真的樣子,她就輕輕地打抿笑。她也實心地佩服熊組長,說你真厲害,把西江寫得這麼大氣雄渾流暢。熊達人萬分高興,有次他講完課,掖下夾著課本,在教室外走廊碰到柳蒙,就即興吟誦出一句詩:“窗台上,一個正在讀詩的少女……”這一刻,他文藝青年的臉孔暴露無遺。
“我是少女?”柳蒙既高興,又疑心他諷刺自己,可是看他興衝衝的樣子又不像。
也怪,她這個不會寫詩的笨蛋老師七教八教,兩個班的測試成績還都不錯。六班有個女生考了132分,全年級第一,把實驗班的尖子生都超過了。這把柳蒙給樂的,雖然她明知主要是學生聰明又勤奮,但老師也有些功勞吧?看到同學們歡呼雀躍,她很驚訝這些對學習不溫不火的家夥居然有集體榮譽感。整體上統計,六班及格率百分之八十,上一百分的二十個。八班成績稍弱些,及格率百分之六十,一百分以上的三個。小試鋒芒,初顯成效。
她信心大增,磨刀霍霍,準備把所有學生的語文都提上去,能讀能寫能思考。
為了安心備課,她幾乎不跟學校的人發生過多的關係,有課就來,上了課小呆一會就走。
今兒星期四,天空下著中雨,箭矢一樣往地下掉,到處都是灰蒙蒙的。柳蒙隻有八班的課,而且是上午第四節的。六班的課調給地理老師楊天宇上了。他因下周四要去西江二中參加教研會,就跟她的課對調了下。但凡有老師跟她調課,她都是有求必應。初來乍到,要搞好關係,才能站穩腳跟,用通俗話說,先踩熱地皮。
她本來很少去行政辦公樓,沒要事不到那裏閑逛,免得逛出麻煩來。有老師說那裏是藏汙納垢之所,愛幹淨的人沒事過去湊熱鬧反惹得一身騷。
臨出家門的時候母親囑咐她去問問中級職稱的事,因為聽說馬上要進行事業單位工資套改了。她在雙慶的單位是評了中級職稱的,到樹人中學時,學校也按規定轉聘她為中學語文一級教師,算是承認了她的中級職稱。但有個問題,工資套改需要一些原始檔案材料,而她隻有職稱證書,沒有原單位的聘任文件,老媽就是讓她去問這個的。老媽退休前是什麼局的中層幹部,也管人事,她知道這些彎彎。據她說,她管人事可沒整過人,沒要人家幾個蘋果吃,把好些人的****帽子都摘了。記得她好處的,就甜蜜蜜地叫她聲穆大姐,不記得她的就擦肩而過。她也抱怨,說做好人沒人怕,沒人理,做壞人還有人登門拜訪送東西。當時柳蒙就說她:“你沒錢買那些東西啊?要人家送?做好事就是為了得好處?”老媽就不吱聲了,可見她的君子氣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雨漸漸下小了些,天東一塊西一塊地亮起來。整個學校沒什麼聲音,教學樓也出奇地安靜。下雨天,沒課的老師根本不來,快11點鍾了,有課的老師多半回家,各處室的行政人員溜空子跑了不少。柳蒙來到行政樓二樓的一間辦公室,上麵沒有牌子,不知道是否是人事管理辦公室,門虛掩著。她就輕輕推開門,伸個腦袋往裏張望,結果紮實把她嚇了一大跳,呆立著一動都不能動,好像眼鏡蛇麵前被噴了毒汁的青蛙。